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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一座深邃神奇的艺术迷宫

作者:孙建民 李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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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时代冷落而后又重现异彩的伟大作品在文学史上并非鲜见。美国浪漫主义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 (1819-1891) 的代表作《白鲸》(Moby Dick) 就曾一度被十九世纪美国文学的大潮所淹没,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沉寂后,当新时代的人们以新的视角重新审视它时,这部史诗般的文学巨著就像深埋于古墓中的珠宝重见天日,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今它已成为世界文坛公认的伟大杰作,被誉为“时代的镜子”和“美国想象力最辉煌的表达”
  《白鲸》是一部融戏剧、冒险、哲理、研究于一体的鸿篇巨制。依托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工业发达、物质进步的时代背景,作者将艺术视角伸向了艰辛险阻、财源丰厚的捕鲸业,以沉郁瑰奇的笔触讲述了亚哈船长指挥下的“裴廓德号”捕鲸船远航追杀白鲸最后与之同归于尽的海洋历险故事。在与现实生活的相互映照中,作者寓事于理,寄托深意,或讲历史,谈宗教,或赞自然,论哲学,闲聊中透射深刻哲理,平叙中揭示人生真谛,不但为航海、鲸鱼、捕鲸业的科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而且展现了作家对人类文明和命运的独特反思。难怪这部表面看似杂乱无章、结构松散的皇皇巨著被冠以各种形式的名字:游记、航海故事、寓言、捕鲸传说、有关鲸鱼与捕鲸业的百科全书、美国史诗、莎士比亚式的悲剧、抒情散文长诗、塞万提斯式的浪漫体小说……它就像一座深邃神奇的艺术迷宫,呈现出异彩纷繁的多维性、开放性和衍生性,具有开掘不尽的恒久艺术价值。
  
  一、多重象征意蕴的复合
  
  《白鲸》像一座象征主义的迷宫。这里大到典型人物、宏观景物,小到静止的物体几乎都具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作者正是通过多重奇谲的象征事物来表现他对哲学、社会、宗教等问题的深刻思考。
  陆地和海洋是小说中一对相反相成、内蕴丰富的象征物。一方面,陆地象征着安闲舒适,海洋象征着凶险莫测;陆地代表着封闭自足,海洋代表着冒险求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陆地也象征着使人丧失精神生活的人类文明,而海洋则代表未受人类文明污染的原始文明的保留地。与此相映,航海远行既可象征探索与发现的心灵历程又可象征返璞归真的精神之旅。
  “烟斗”是作者在书中多次提及的另一重要意象,它的基本寓意是现实生活的日常享乐,借此寓意作者揭示了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心态。当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分享同一支烟斗的时候,不仅表明他们是在享受生活,而且象征他们已结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友谊;二副斯塔布整天烟斗不离嘴,象征他是一个注重物质生活享受的乐天派;亚哈船长把烟斗抛入大海,则象征了他要抛弃享乐、追捕白鲸的决心。
  “裴廓德号”捕鲸船的象征意义更为丰富。它代表人类生活的世界舞台;象征执著探寻自然界秘密的美国精神;代表原始文化的一叶方舟;象征基督教对其他“落后”文化的统治之地;又由于“裴廓德”取自被灭绝的印第安部落之名,因而它还可以象征邪恶的人类世界必遭毁灭的命运。
  然而,小说中更为隐秘微妙的复杂象征仍然主要体现在白鲸莫比·迪克和船长亚哈这两个形象身上。对于二者象征意蕴的阐释,是理解这部小说的关键。
  “莫比·迪克”是一条颇富传奇色彩的白色巨鲸,小说从不同人物的视角展现其多重的象征寓意。在异教徒水手看来,它是一只时而平静安详,时而恐怖暴虐的海怪;疯子迦百利把它当做震教神的化身;在亚哈眼中,“一切最使人狂怒和痛苦的事情,一切足以搅起事物的残渣的东西,一切附有恶念的真理,一切使人焦头烂额的东西,一切有关生命思想的神秘而不可思议的鬼神邪说,一切的邪恶等等,都是莫比·迪克的显明化身”。它是亚哈心中邪恶与恐怖、难以征服而又必须予以摧毁的仇敌。但对以实玛利来说,白鲸既代表高洁安宁,也代表恐怖死亡,它是宇宙间一切对立矛盾的结合,象征宇宙的浩阔与奥秘、上帝的无边神力、人类的命运与前途,它给以实玛利的重要启迪不是简单的摧毁,而是努力完善认识、不懈地追求真理。
  从社会政治的角度来看,白鲸象征着庞大的资本主义生产力。许多评论家认为这个尚不被人理解而又威力无穷的庞然巨鲸,实际上是作者对资本主义巨大发展的生产力迷惑不解而又惶恐不安的真实心理反映,也表达了作者对处在变动时代的人类命运的忧患意识。
  亚哈船长同样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的矛盾体。他违犯了基督教关于“傲慢”的戒律,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背弃捕鲸获取鲸油的使命,执迷不悟于一己私仇,全然置船员的安危于不顾,在这个意义上,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和邪恶魔王的象征。然而,就其敢于搏击邪恶、挑战命运、反抗神明而言,他又是人类反抗英雄的象征。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坚毅执著探索宇宙奥秘的勇士,尽管具有顽强无畏和骁勇善战的勇气和能力,但终因无视大自然的内在规律,而徒劳地成为与宇宙力量抗争的牺牲品。可见,在亚哈身上同样体现了善恶并存、美丑相共、既是害人者又是受害者的多重意义,这一形象所蕴含的象征意义与白鲸一样也是复杂深邃、难以把握的。读者很难从中找到绝对的、唯一正确的结论,小说的意义并不是证明所有这些不同的结论都可能正确,而是要求读者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做出评判,正如评论家 C. K.希勒加斯 (C.k.Hillegass) 所言:“《白鲸》的意思不在书中,而在读者身上。”
  总之,《白鲸》中的象征不计其数,它们像闪烁着寓意与思想哲理的光链,不但映现出作品的题旨与美学价值而且开掘、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意蕴。
  
  二、多重主题的变奏
  
  《白鲸》所构筑的艺术世界可谓千姿百态。这里既有反映航海捕鲸生活的人类现实世界,也有阐析基督教义的宗教世界,而且潜蕴着充满隐喻的哲理世界。这里既有对人鲸共斗恢宏场面的艺术描绘,又有对捕鲸科学条分缕析的客观讲述,更有对“变动的时代一切变动的思想和感情”的本真显现,其深度和广度很难以一个主题来囊括全篇,因而作品总能在不同时代读者的心中不断衍生出种种宽泛的解读意义,故事的主题也由此具有了多重变幻的复合特征。恰如美国当代文学批评家昂利·霍德华所言:“有多少深深卷入人生矛盾、并且敏感得足以卷入一件艺术作品所表现的精神矛盾中的读者,这部书就有多少种含意。要给这本书硬加上一准确的、正统的、权威性的意义,就等于摧毁了本书活生生的持久性,也摧毁了它带给读者的激动……”
  复仇是世界文学的一个古老母题。《白鲸》正是以复仇主题贯穿故事始末的。从事捕鲸业四十余年的船长亚哈不幸在出海时被白鲸莫比·迪克咬掉一条腿。此后,他对白鲸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复仇的欲望吞噬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出航乃至整个余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誓死捕杀莫比·迪克。满腹仇恨使他成为最孤独自闭的人。为了报复白鲸,他听不进理智的劝告,完全被自己的“我”所吞没,他不再为妻子和孩子着想,不再和船员们交流,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使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性和人性,为报一己私仇不惜伤害他人。他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意志就是唯一的法则,世界为他而存在,世人为他而牺牲。“我所敢做的,我就有决心做;而我有决心做的,我就要做!他们当我发疯了……可是,我是恶魔,我是疯上加疯!……我现在预言,我一定要肢解那肢解我的家伙。”复仇的抉择一旦作出,满载祸殃的命运之船便开动了,一场由狂妄和偏执领航的复仇战斗就在这泯灭了理智的黑暗航行中开始了,最终把“裴廓德号”引向了毁灭的航程。在这个意义上,亚哈的悲剧主要源于由复仇导致的极端自我膨胀,他的灵魂因过于独立而难以得救,因而成为唯我论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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