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叙述者可靠与不可靠性的可逆性:以鲁迅小说《伤逝》为例
作者:谭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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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物叙述者叙说毕一年前的往事,再一次回到叙述的当下,摆脱过去的噩梦,成为“叙述自我”时,是否又一次成为可靠的呢?这需要再次检验。与开篇所表示的“悔恨和悲哀”相应,人物叙述者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悔恨和悲哀”,其程度甚至远甚于前:
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
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
这样的“悔恨和悲哀”不可谓不深重,似乎不容人们有任何怀疑。此刻人们也似乎回复到信任人物叙述者的叙述,包括同情他所显露的情感。在经历了对叙述者的不可靠性的认定之后,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又感到叙述者在向可靠性回溯。然而,这一回溯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当作品的结尾展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又一次对叙述者表示出怀疑,短暂的可靠性又一次向不可靠性逆转:“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人们可以不怀疑人物叙述者的“悔恨和悲哀”,在对引起自己所曾深爱的人如此巨大创痛与悲剧的面前,再大、再深的“悔恨和悲哀”也是理所当然的。而在人物叙述者上述叙说面前,读者所关注的是这一“悔恨和悲哀”原因所在。它当然包含着对死者,然而,它却更多的是为生者,为着生者更好地“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为此,他需要通过言语的忏悔将这一悲哀的往事深深地埋葬,将这一挥之不去的梦魇留在过往的虚空中,以使生者得以“前行”。在判断人物叙述者的可靠与不可靠性以及在二者中所出现的转换中,这一天平在读者的心目中再一次向后者倾斜。
由对《伤逝》中人物叙述者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在同故事叙述中,叙述者的可靠与不可靠性并非一成不变,而可以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中,二者之间存在着可逆性变化;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在伦理道德、价值规范、对于人物与事件的真实性判断等方面处于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注意到人物叙述者可靠与不可靠性之间的可逆性,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特有的意义,它有助于表现人物形象的复杂性、多面性;同时也可加深读者对人物形象的更深刻的理解,有助于对人物的欣赏,并避免将活生生的、具有丰富而复杂性格的人物简单化的趋向。
① Gerald Prince,A Dictionary of Narratology.Revised Edition.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3,p.40-41.
②见[美]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80-81页。
③[美]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85-286页。
④ Wayne C.Booth,“Distance and Point-of-view:An Essay in Classification.”The theory of the Nov-el.Ed.,Philip Stevick.New York:The Free Press,1967,pp.100-101.
⑤ Shlomith Rimmon-Kenan,Narrative Fiction:Con-temporary Poetics.New York:Methuen,1983,p.101.
⑥Seymour Chatman,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9,p.149.
⑦Seymour Chatman,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p.149.
⑧[美]戴卫·赫尔曼主编:《新叙事学》,马海良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2-43页。
⑨ H.Porter Abbott,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Nar-rativ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es,2002,p.69.
⑩参见[美]戴卫·赫尔曼主编:《新叙事学》,马海良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8页。
(11)鲁迅:《伤逝》,《鲁迅小说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45页。(以下所引均出自本书,不另加注释)。
(12)参见[美]戴卫·赫尔曼主编:《新叙事学》,马海良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页。
(13)参见谭君强:《叙述的力量:鲁迅小说叙事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86-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