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元词撷秀

作者:赵维江 夏令伟 万薇薇 宁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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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食京华,蜀道天难,邯郸梦回。笑白衣苍狗,悠悠无定,黄尘赤日,扰扰何为。长铗休弹,瑶琴时鼓,倦鸟谁教强去来。衡门下,幸良辰良友,同酒同诗。功名少壮为期。奈身外升沉自不知。算人间难得,还丹大药,山中尽有,老树清溪。蕙帐云空,石田苔满,应被山灵怪去迟。春来也,向故园回首,归去休迷。
  
  许有壬作此词时正是他入仕的第三十个年头,这使他想到了两句杜诗:“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于是便借“旅食京华”四字开篇,引出他对大半生宦海浮沉的回顾。起首的“旅”字颇有深意,旅者寄居也,他久为京官安家于大都,为何言“旅”?实际上这是写他心灵的感受:在这繁华的京城,自己永远是一个找不到归宿感的寄居之客。接下来“蜀道天难,邯郸梦回”二句则是这种感受的具体呈现和来由。作者以李白《蜀道难》诗意极写其理想之路的艰难,又以黄粱梦故事表现所历富贵荣华之虚幻。既然功业难立,富贵如梦,所以面对曾经历的世事变幻和官场纷扰,他只以一“笑”置之。作者借用前人诗句,以“白衣苍狗”和“黄尘赤日”暗喻所处环境的险恶。元朝皇室内讧不断,政坛混乱,元末尤甚,像许有壬这样的忠良正直之士不仅难有作为,甚至难以立足,他的忠言善举常常“招谗贾怨”,因此几度落职,然而在此他没有抱怨鸣屈,而是投之以“笑”。这一“笑”既是对奸佞小人的讥笑与嘲讽,同时又是作者旷达超然之胸襟的展现。
  这样一种超旷的人生态度,很自然也就使作者发出了“长铗休弹,瑶琴时鼓,倦鸟谁教强去来”的呼声。弹“长铗”为干求于人之意,典出《战国策·齐策》:寄居孟尝君门下的齐人冯谖曾三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瑶琴”即用玉装饰的琴,在古代常作为高雅情操的象征。词中的铗与琴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人生价值取向,而作者饰之以“休弹”与“时鼓”二词,造成鲜明的对比,以表达他明确而坚定的选择。尔后,他又将自己比成一只“倦鸟”,并对教其“强去来”者发出气愤的质问,以强调其仕进的倦意和归隐的决心。
  接着笔锋一转,作品始述归隐之乐趣。词人的心情也由激愤变为庆幸:“衡门下,幸良辰良友,同酒同诗。”《诗经·陈风·衡门》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后人遂以“衡门”代称隐居之所,许有壬的隐所自然不会是横木为门的陋室,不过肯定少了为官时的荣华和优遇,但是也没有官场上不断的“扰扰”,有的则是“良辰良友”,还有“良辰”里与“良友”“同酒同诗”的快乐,如此佳境,怎能不让词人庆幸呢!
  过片两句承上启下,以当年壮志与眼下遭际收束上文并引领下阕。“功名少壮为期”一句让我们联想到词人的名、字:有壬、可用,显然作为儒士的许有壬希望自己能为世所用,能有所作为,能实现“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而这理想的实现他更是期许以“少壮”之时。在世人眼里他应该是成功的,位至宰执,政有良绩,然而宦海凶险,谗毁难挡,沉浮难料,荣辱由人,词中一语“自不知”所写正是官场上这自由尽失和命运无常的深刻悲哀。
  那么,人生乐土安在哉?据说道士的“还丹大药”可使人长生久视,但词人并无兴趣,他知道此物“人间难得”。他的精神所寄原来是在“山中”,他要将有限的生命托付与山灵,享受它的老树、清溪、蕙帐、白云、石田、苍苔……回归于大自然的怀抱,安度适意自由的人生!苏轼当年游金山寺时曾写道:“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游金山寺》)许词此处化用坡诗,打开想像的空间:“山灵”期待着他的归来,已等得“石田苔满”,难怪要“怪去迟”了。语谑意妙,令人莞尔。此处七短句丝连环扣,一气贯注,淋漓痛快,一种抉择后的畅惬与轻松由此沛然而出。至此,词人已经完成了一次心灵反思与抉择的历程,在这大地回春之时,他认定了自己的归宿,于是决意:“向故园回首,归去休迷。”此句正与篇首相呼应:“故园”与“京华”相对,“归”则就“旅”而言。这时,许有壬面对征召的决定已不言自明。
  词篇始以“旅”,结以“归”,梦于京华,悟于故园,其意义与形式如此和谐地呈现出一个“回归式”的圆型动态结构,由此艺术显示出了作者人生变迁和心灵探寻的历程与走向。(赵维江宁晓燕)
  
  ①杜甫《可叹》:“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②陆游《小楼》:“九衢憧憧车击谷,黄尘赤日汗可掬。”
  ③杜甫《奉赠韦左丞丈》。
  
  寻芳已晚,馀恨渺烟水
  ——张翥《摸鱼儿》(问西湖)赏析
  
  以上二词的作者皆为北方人,所作也为刚健雄放的北宗风范,实际上一统后的元朝词坛上还始终活跃着传承南宋姜(夔)张(炎)脉系的南宗派词人,这其中成就最高的是张翥(1287—1368,字仲举,号蜕庵。以翰林承旨致仕,复加河南行省平章事。有《蜕庵集》、《蜕岩词》),所作词历来有“一代正声”、“元一代之冠”的盛誉。实际上,张翥祖籍为晋宁襄陵(今属山西),为南下“北人”的第二代,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词学师从张炎好友仇远,可谓南宗正传。不过张翥作为大一统时代的元朝作家,其笔下的南宗词风已不是南宋姜张派的克隆,北宗词风的融入使之更具有了一种独特的元词风范,下面这首词可让我们一睹风采:
  
  问西湖、旧家儿女,香魂还又连理。多情欲赋双藻怨,闲却满奁秋意。娇旖旎,爱照影、红妆一样新梳洗。王孙正拟。唤翠袖轻歌,玉筝低按,凉夜为花醉。鸳鸯浦,凄断凌波梦里。空怜心苦丝脆。吴娃小艇应偷采,一道绿萍犹碎。君试记,还怕是、西风吹作行云起。阑干谩倚。便载酒重来,寻芳已晚,馀恨渺烟水。
  
  这首写得婉娈哀艳的《摸鱼儿》原是为一对并蒂莲而作。词前小序交代:作者好友王季境家的莲池中长出一枝双头莲花,于是邀作者同赏,可是人还未往,花“已为人折去”。这本是一件尴尬之事,但是多情的词人却将它演绎成了一段感人的爱情传说。
  张翥一定是读过金末大诗人元好问那首咏双蕖的《摸鱼儿》,在当时北方金朝的大名城,有一双青年恋人不堪社会压力,跳水而死,后来池面竟长出一枝并蒂莲花。元遗山有感而赋,曰:“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张词借元词起意,赋写“西湖”里的“连理”之花,仍然把“花”想像成是殉情而死的“旧家儿女”,但引入“香魂”一语却较元词直称花为人,又多了一层曲折,也多了一种艳美,更多了一份词人的怜惜之情。也正是这份怜惜,让多情的诗人为了赋写这双蕖的怨苦,竟将明丽如镜的湖光秋色都忽略了。
  一番渲染之后,连理花终于露出了她的绰约风姿:“娇旖旎,爱照影、红妆一样新梳洗。”你看,这位娇柔“旖旎”的花仙子,一番梳洗后,身着艳丽的红妆向我们走来了!此刻她正对着湖水羞涩地看着自己的倒影。这里全是写人,可又是字字摹花,出水芙蓉的清新、娇柔、秀丽、红艳等特点,都体现在眼前这位娇女身上了。如此美艳的连理花,怎能不让惜香怜玉的才子怦然动心呢,于是“王孙正拟。唤翠袖轻歌,玉筝低按,凉夜为花醉”。“王孙”指荷池的主人,主人打算举行歌宴,以赏莲花。为赏花要歌舞相伴,并且不惜一醉,这是何等的花痴啊!
  正当主人公的爱花之情被层层推向高潮之时,情节突发逆转:“鸳鸯浦,凄断凌波梦里。”——在鸳鸯栖息的岸边,这枝连理花正在纺织着他们爱情之梦的时候,忽然被人凄惨地掐断了。由是词情陡落,莲花意象在美艳之上又顿添了一层悲凄的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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