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一束精思缠绕的奇葩

作者:林超然 高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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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老太太扶下马,又把她从独木桥上扶回对岸。然后在她的视线里牵马挥手告别(我不敢当她的面上马)。她很弱,在河对岸吃力地站着,久久目送我。
  此事发生在一九七二年冬天的巩乃斯草原,而天山,正在老人的身后矗立,闪闪发着光。
  
  心 灵 的 走 向
  ——读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
  
  “那些连他的随笔都没有读过的人真的是错过了,你们有没有被告知过:生活中有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值得脱颖而出、被我们体验?”这是文化艺术出版社在王小波的随笔集《我的精神家园》一书的封底上给我们的一句提醒,事实上倘我们真正走近被其妻著名学者李银河誉为“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的他,就会发现他的文字确是非同凡响。
  王小波(1952—1997),早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八年在美国匹兹堡大学学习,获硕士学位后回国,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后辞职专事写作。其名作有长篇小说《时代三部曲》(含《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小说《黄金时代》《未来世界》曾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大奖,惟一的一部电影剧本《东宫·西宫》获阿根廷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并成为一九九七年戛纳国际电影节入围作品,从而使他成为在国际电影节为中国拿到最佳编剧奖的第一人。
  随笔与小说可谓王小波文学探索的“双璧”,他在随笔创作方面用力极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智慧与国学》《都市言情剧里的爱情》《花剌子模信使问题》等作品都广为传颂,《我的精神家园》堪称此类作品的典范。作品充满了思辨的美,所有的文字都饱蘸着人生中最真诚最坦荡的墨香,透出来的人生态度是轻松诙谐和乐观向上的。
  作家驾驭语言的能力出神入化,比如用大段的文字来写哲人的故事,极写一种博大的精神力量(虽上当,“我”亦不羞愧),却在段末荡开一笔——“人有兄长是好的”,虽只言片语,但境界全出,我们的眼前早有了兄弟间难以割舍的深情。就其实质而言,《我的精神家园》是一篇思想随笔,作家借助睿智、诗意化的语言,让严肃和犀利的见地以一种可亲的眉目传达出来,一点也不强硬和武断,他在慢条斯理地陈述他的经历、见闻,我们却早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自己的反省——是不是已被物欲冲昏了头脑,是不是我们人生故事的主角一直都不是自己。
  精神家园虽因人而异,但它大体是某个人的灵魂故乡和精神阵地,作为一个健康的现代人是缺之不可的,也可以说缺少精神归宿的人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健康人。一个清醒的人,一个富于责任感的人,会用一生来回答三个问题:“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做”。王小波就是循着这样的思路,从童年出发,用自己的求索一一给出了答案,从这些答案里我们读到的是一个文化学者深深的忧虑。他曾在另外一篇文章里提到,许多人除了会说“活着真没劲”,就再也没有别的了,显然相对于日新月异的物质生活,一些人的灵魂反而现出了苍白的底色。为了追赶流行色,许多年轻人穿的是别人的衣服,吃的是别人的口味,脑子充满了别人的想法,他自己几乎不剩什么了。
  王小波在搭建自己的精神家园时,饱尝了艰辛。他的少年时代正好遭遇十年动乱的前半期,他用读书圆梦竟以挨打为代价,“虽然很吃亏,但我也不后悔”,这样的文字读了让人平生一种痛楚。责罚他的竟是有着文科教授身份的父亲,足见当时的文化空气是何等紧张。
  父亲见惯了其时文化人横遭的厄运,他的拦阻完全出于一种卫护之心,出于一种爱子之情,他几乎强迫自己所有的孩子都学了理工科。令人感动的是,在一片文化荒漠中,一对小兄弟却想尽办法吸吮一种精神甘露,在一种阴霾里终于艰难地辟出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晴空。沐浴在虚拟的、用想像完成的世界里,“这多好啊”,这些可以帮助他们暂时摆脱尘世的扰攘,守住一块灵魂的净土,他们因此也和那浑浑噩噩的一群有了本质的分别。
  如今太多的人拜倒在商业、文化、体育等各届明星的光焰里,开始一点点地消耗自己的本色,直到有一日淹没在人群中再也辨认不出,最终失去了作为个体的价值。追星是一种迷信,是一种自卑,是一种信仰饥渴。葛红兵说:“明星为我们提供现代生活的理念、想像以及乌托邦,他们享受大众的注视,成为社会生活的样板。大众对他们敬若神明,大众将自己的主体性交付给他们,让他们编排自己。”在整个过程里,我们似乎找到了别的一切,却惟独远离了自由,丢失了自己。
  王小波更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听说前苏联就是这么教小孩子的:要背全本的普希金、半本莱蒙托夫,还要记住俄罗斯是大象的故乡(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录时说了很多) 。我们这里是怎样教孩子的,我就不说了,以免得罪师长。 我很怀疑会背宗谱就算有了精神家园……”他在为一种更广泛意义上的整齐划一、轻视个性发展的“明星教育”担心。
  王小波下过乡,留过学,他的经历算得上曲折往复,思想也是近年少见的真正中西合璧的。曾有论者在评价王小波时说:“他只是一个满怀工作热情的个人主义者,但却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同盟;他敢于也善于解构一切神话:哪怕是戳破所有人都因之骄傲狂热的心理蜃景;他正视一切禁忌,包括同性恋话题和难得的健康的情爱;他是所有自欺欺人的酸腐知识分子、怀旧诗人、高烧的人文精神斗士和官僚和清教徒和中年色鬼的敌人,也是童心和人性的捍卫者。”
  《我的精神家园》中有一点幽默,但幽默含了一些苦涩;语气中多的是探讨,但探讨中却有一份坚定,因为他找到了那处净化灵魂的圣殿,他的奔赴也一往无悔。他的目的当然不是自娱自乐,而是登高而招,以唤起万千民众的注意。
  在我们前行时,最不该回避的问题就是给自己的灵魂确定一个合适的位置,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明确的精神指向和精神动力,我们的生命才会焕发有别于凡俗的独特光彩,我们才会讲述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故事。王小波在他不长的人生旅程中,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在思想领域长成了一株很特别也很茁壮的植物,引来无数人的侧目,他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获胜者。一个人没有自己的精神家园,始终都会两手空空,就多的是沮丧少的是坦然,更无缘在总评自己时像维特根斯坦那样说“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或是像斯汤达那样说“活过,爱过,写过”。
  
  附:
  
  我的精神家园
  
  □王小波
  
  我十三岁时,常到我爸爸的书柜里偷书看。那时候政治气氛紧张,他把所有不宜摆在外面的书都锁了起来,在那个柜子里,有奥维德的变形记,朱生豪译的莎翁戏剧,甚至还有十日谈。柜子是锁着的,但我哥哥有捅开它的方法。他还有说服我去火中取栗的办法:你小,身体也单薄,我看爸爸不好意思揍你。但实际上,在揍我这个问题上,我爸爸显得不够绅士派,我的手脚也不太灵活,总给他这种机会。总而言之,偷出书来两人看,挨揍则是我一人挨,就这样看了一些书。虽然很吃亏,但我也不后悔。
  看过了变形记,我对古希腊着了迷。我哥哥还告诉我说:古希腊有一种哲人,穿着宽松的袍子走来走去。有一天,有一位哲人去看朋友,见他不在,就要过一块涂蜡的木板,在上面随意挥洒,画了一条曲线,交给朋友的家人,自己回家去了。
  那位朋友回家,看到那块木板,为曲线的优美所折服;连忙埋伏在哲人家左近,待他出门时闯进去,要过一块木板,精心画上一条曲线……当然,这故事下余的部分就很容易猜了:哲人回了家,看到朋友留下的木板,又取一块蜡板,把自己的全部心胸画在一条曲线里,送给朋友去看,使他真正折服。现在我想,这个故事是我哥哥编的。但当时我还认真地想了一阵,终于傻呵呵地说道:这多好啊。时隔三十年回想起来,我并不羞愧。井底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十三岁的孩子也可以有一片精神家园。此外,人有兄长是好的,虽然我对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也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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