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道金斯的“拟子”与昆德拉的《不朽》
作者:唐 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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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而不出声的阶段:不敢向女人泄露自己关于性的任何幻想。
隐喻阶段:用温文尔雅的词语或带点诗意的暗示说性行为或性器官。
直言不讳阶段:不用隐喻,发现粗俗用语比以往冥想出的隐喻更富有魅力,更富有爆炸性力量。发现双方用语竟一模一样。
电话阶段:同一用语在男人女人中流传,改变了过去“总觉得(我们无一幸免)性爱行为那一刻是绝对亲密的时刻”的感受,“突然意识到,做爱那一刻并不能产生亲密的孤独感。走在熙熙攘攘的香榭丽舍大街上,比躺在最隐秘的情人怀抱里,更会产生一种切肤的孤独感。”“电话”阶段是爱的社会阶段:区区几个词语,能使每一个人都参加到把相互隔绝的人们笼络在一起的活动中,这个团体不断把下流念头投放到市场上,让他们得以周转和流通。……这些个人的性生活是由同一种“电话”游戏统一起来的。
神秘阶段:想到“有一条河,一条包容了一切性幻想的河,流经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每一个个体并不像打电话那样,从一个情人那里接受一份淫念,而是通过这条非个人的(或超个人的、或代替个人的)河流获得它。我们说,这条流经我们每一个人的河流是非个人的,意思是它不属于我们,它属于创造了我们、并令它在我们当中流过的那个人;换言之,它属于上帝,甚或它就是上帝或上帝的某个化身”。于是又认识到“这条河流把我们联合起来,不是联合成一个国家,而是把我们当做上帝的子民”;每当“沉浸在这条河流中,他就觉得,一种神秘的仪式使他与上帝融为一体”。(P248-253)
从不朽这个意义上看,这种感觉似是“(传之)不朽”的,但是它却并非人的创造,也不是通过复制传播扩散的“精神片断”。所有社会人会自然地、独自地发生这个感觉(昆德拉只是将它说了出来)。五阶段的“性爱意识天宫图”证明不了自己是“拟子”,自然也就证明不了它的不朽属于拟子所有。
综前所述,在《不朽》的大大小小故事中,埋藏的就是昆德拉看到的“人从来就跟他想象中的自己不一样”的诸多状态,显然,这也与道金斯冷静严谨的拟子世界描述“大异其趣”。昆德拉的意思是说,人类思想情感与文化的拟子及其准确而不朽的传播,原是科学家一相情愿的幻觉,不朽的梦想是人类永远实现不了的哀痛,或说,“没有不朽”才是不朽的。这与他从《堂·吉诃德》那里就悟出的关于人和小说艺术的普遍真理一脉相承:“堂·吉诃德左思右想,他的仆役桑丘也左思右想。他们不但未曾看透世界,连自身都无法看清。欧洲最早期的小说家却看到了人类的新处境,从而建立起一种新的艺术,那就是小说艺术。”(P2)
这很像那个普遍的误解,把海螺扣在耳朵上,激动的诗人以为听到的是海洋的声音,而那“海声”,其实只是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回响。
道金斯所观察和描绘的,是已经经由语言文字等客观化了的自然科学规律的主观痕迹物(如圆周率、黄金分割率、各种公式公理等等,它们被永久复制流传,的确可以算是“精神世界的基因”),而昆德拉所观察的,是隐秘而瞬息万变的主观本身。他们各自都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但是昆德拉所说的,对于人的主观领域而言,当然是更基本和更为重要的一部分。
另一个著名的英国科学家约翰·巴罗在一九九五年说的一段话,道出了这种科学与艺术在人类认识世界和自我的追求中各司其职的状况:
(科学和艺术)是人类客观地或主观地看待世界的典范。然而尽管它们同出一宗——都源于对事物的仔细观察——但它们却造就了对世界的不同看法。……当科学越来越成功地用看不见的自然规律去解释我们看到过的东西时,艺术却越来越背离对现实的表现,更涉及个人的情感,更具有象征意义。⑥
①《错异——读米兰·昆德拉的〈不朽〉》,《东方艺术》2001-04期,李振明、李国现文。
②《〈不朽〉与女性》,《当代文坛》1994-04期,何向阳文。
③该讲词为《不朽》前言,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后有关《不朽》的引文,也出自同一版本,不赘。
④见新华网·读书页(稿件来源:《新闻晨报》)徐颖文:《余华:昆德拉是什么东西》,在这篇采访记中说,余华最不喜欢的小说是用讲道理的方式来写的小说,比如,在中国极受读者欢迎的米兰·昆德拉。他毫不客气地用“那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来形容昆德拉的作品。他特别推崇的是像司汤达、狄更斯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作家,“这个世界多的是道理,缺的是生活”。(笔者则既不愿放弃以生活写小说的余华,也不愿放弃以道理写小说的昆德拉,并且衷心希望余华有朝一日能发现昆德拉也是个有价值的好“东西”。)
⑤[英]理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1999年7月第2次印刷,上述引文摘自P242-252。
⑥[英]约翰·巴罗《艺术与宇宙·前言》,上海科技出版社,2001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