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现实、艺术、人生

作者:左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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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Ⅵ
  长窗的糙玻璃上
  挂满冰凌。
  黑鸟的影子
  晃来晃去。
  心绪
  在鸟影中
  寻一种难解的因缘。
  
  和后现代主义艺术家不同的是,现代主义艺术家身上闪现出难能可贵的勇气和毅力。后现代主义者一般认为人类的生活毫无意义和目的,人类的一切努力终将是徒劳的,人类社会根本没有任何出路,所以他们不再进行任何为人类寻找希望和出路的尝试,最多只是记述一下现实生活的荒诞,在悲观、失望、虚无、颓废当中无以自拔。而生活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现代主义艺术家们虽然同样清醒地意识到现代人的困境,社会现实的严峻和寻求出路的困难,但从未放弃过为人类社会寻求秩序和出路的探索,尽管这一过程是如此的艰辛、痛苦和无奈,但艺术家们片刻不忘他们肩上的历史和社会使命,试图用自己创作的艺术唤回并恢复人类社会失去的秩序和原则。和史蒂文斯相似,艾略特在他的传世佳作《荒原》中运用意识流的手法真实地再现了西方现代人混乱、无序、支离破碎的思维状态,荒原一般的精神世界以及绝望无助的心情。该诗通篇用典,内涵深邃,意象众多,并且运用了七种文字,令人难以揣摩,甚至望而生畏。但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其艺术魅力仍不减当年。《荒原》可称作欧美有识之士试图运用艺术手段解救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的重要体现之一。而庞德在其鸿篇巨著《诗章》中,甚至将探求的目光移向中国古代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关于“秩序”的论述,给读者带来“天堂般的光辉与安谧气氛”。《诗章》在许多方面体现了现代诗的共同特点,即面对以混乱和支离破碎为特征的现代生活的挑战,现代诗人都表现出一种寻求秩序和意义的强烈愿望。
  
  Ⅶ
  哎,哈德门镇那些精瘦的男人,
  你们干吗老向往金色鸟?
  没看见黑鸟
  在你们身边的女人的脚边
  四周走动?
  
  在一九五三年写给一位意大利著名美学家、作家Renato Poggioli的信中,史蒂文斯解释了选用哈德门镇这个地方的原因。哈德门是康乃狄克州的一个小镇,兼具美国北方的特有感觉及中东地区风格的异国情调,极易使人联想起身穿长袍、头裹白布的男人形象。实际上,诗人在力图说明艺术必须植根于客观现实,反映真实人生的本来面貌。尽管有时候现实和生活是那样地不尽如人意,但人们必须从虚无缥缈的梦幻中清醒过来,平静而且勇敢地面对客观现实和真实人生。而不能像哈德门镇上的那些男人那样,整日被自己渴求金色鸟(诗中象征金钱、地位、权力、名誉等不切实际的东西)的欲望折磨得骨瘦如柴、精神恍惚,无视他们“身边的女人”的存在。事实上,这些现实生活中的普通妇人才真正是上帝创造的最美好的部分。此外,在诗人的另一首诗《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中我们亦可窥见史蒂文斯坚决主张人们应该客观地观察现实存在与生活,强烈反对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的观点:“这声音不是来自没边际的腹语术,/这里也不是在长眠中褪色的纸浆模型……/太阳从屋外照进来。//那一声干涩的啼鸣——它是/一个合唱团员,它的C音高过了合唱团。/它是庞大的太阳的一部分,//被簇拥在合唱团的队伍中,/甚至更广。它就像是/对现实的一个新的理解。”(罗池译)
  
  Ⅷ
  我懂高雅的声调
  和晓畅无误的音韵,
  但我也懂
  我懂的
  一概关乎黑鸟。
  
  和同时代的人们一样,史蒂文斯也深刻地受到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他摒弃了宗教信仰和对上帝的敬仰之情,并曾经言称“上帝是最虚假的”。这似乎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史蒂文斯悲观主义的世界观,他鼓励读者抛弃浪漫主义的世界观并客观地对待社会现实。在史蒂文斯看来,一切对社会现实浪漫的过于美好的幻想都是愚蠢不切实际的,因为现实是如此的严酷、艰难、凄凉。他的三首诗《观黑鸟的十三种方法》《雪人》和《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的时间背景都设置在萧瑟的秋天和严寒的冬季。《观黑鸟的十三种方法》以冬天的景象开篇结尾,其中穿插着瑟瑟的秋风:
  
  在二十座雪山中,
  ……
  黑鸟在秋风中盘旋。
  ……
  雪在下
  还会接着下。
  ……
  
  “雪人”的时间背景从诗名中就显而易见,并且其中还有“……他在雪中倾听”的诗句。《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则发生在冬天接近尾声之际,诗的开头便写道“在冬季刚刚结束的时候/三月里……”此外,在《观黑鸟的十三种方法》中,诗人选用“黑鸟”这一形象以及选用“十三”这个所谓不祥的数字,也会使人产生抑郁、凄惨、压抑的感觉,而这在《雪人》中也有所反映:“……他在雪中倾听,/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见/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无。”(灵石译)
  史蒂文斯清晰地意识到了现实世界的萧条、严酷,而不像浪漫主义的艺术家们那样无视残酷严峻的现实。史蒂文斯拒绝把现实和人生想象成光辉灿烂的,因此,尽管他懂得“高雅的声调/和晓畅无误的音韵”——即脱离现实、虚无缥缈、阳春白雪的浪漫主义艺术,但史蒂文斯“也懂得/我懂的/一概关乎黑鸟”——即反映客观现实和真实人生但又高于现实和人生的现实主义艺术。诗人认为不管现实有多么严酷、凄凉,我们都应该有勇气平静地直面它,逃避和虚无解决不了任何实际的问题。
  
  Ⅸ
  黑鸟飞离视线,
  标志着许多圆圈之一的
  一个圆边。
  
  由于种种原因,总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也不敢面对客观现实和真实人生。他们拒绝接触一切能反映现实生活,使他们回到现实生活中来的事物。显然,反映客观社会现实和真实人生的艺术自然也在这部分人的拒绝之列。逃避现实生活,陷入痛苦和虚无的人们只是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缩进自己精心搭建的想象空间当中,与世隔绝、孤僻敏感,终日惶恐不安地维护自己脆弱的虚幻的巢穴抑或避难所。他们生活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变异的世界当中,完全脱离现实,终日幻想或者回忆,并担心任何可能会打破他们脆弱王国的外在力量。但事实上,无论人们如何逃避、抹杀现实,现实以及一切反映客观现实和真实人生的事物都不会因此消失,人们最终将不得不走出幻想和虚无,承认并接受客观、真实的现实。就像黑鸟一样,尽管飞离了人们的视线,但它并未就此消失,而且已经在许多圆圈之中留下证实自己存在的“一个圆边”。应当说,现实不可磨灭,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顽强而富有生命力,它们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作为给人类的警醒和提示,鼓舞人们直面现实,平静地而且勇敢地生活下去。
  
  Ⅹ
  见到黑鸟
  在绿光里飞翔,
  连装腔作势的荡妇
  也会尖叫起来。
  
  Ⅺ
  他架一辆玻璃马车
  越过康涅狄格。
  有一回,一阵惊慌袭上心头,
  全因他把
  马车影
  当作一群黑鸟。
  
  “绿光”和“玻璃马车”象征虚幻、脆弱,由虚无不切实际的想象或精神麻醉所幻化出来的非现实的世界,躲在其中似乎可以暂时获得平静与解脱,但它虚无缥缈,稍纵即逝,并脆弱到随时可以被现实轻易地粉碎。因此,借灯红酒绿麻醉、放纵自己的荡妇和坐在虚无脆弱的玻璃马车中的绅士一旦看到或想到黑鸟以及它所反映的客观现实和真实人生,便难免要大惊失色,惊慌失措了。而这种情形似乎也很好地反映了西方世界所谓“迷惘的一代”的精神世界与生活状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相当一部分人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们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有的被夺去了健康,失去了精神的平衡。他们憎恨战争,但又不知道如何消灭战争,心情苦闷,前途茫然。战后西方世界的动荡不安和社会危机的加深,又加重了他们心头的空虚和病态的桀骜不驯。他们没有明确的社会理想,只能逃避现实斗争,躲到个人的小天地中,企图用爱情、友谊、寻欢作乐来解脱精神的痛苦,想在富有刺激性的活动中使自己振奋起来。但这种消极遁世的思想和放荡不羁的生活并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反而使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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