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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枫散文中的几个关键词

作者:东 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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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鲁佐德的嘴唇和腰》:在作者看来,《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之所以没有像其他王后那样遭到夜娶而翌晨杀的结果,并不完全归功于山鲁佐德展现文学的奇迹和魔法,山鲁佐德的肉体(嘴唇和腰)在其中亦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或者说是决定性的法宝——“她先帮助国王意淫(故事或者说文学),然后以自己潮水般上涨的腰肢来呼应。”作者于此揭示出:“其实山鲁佐德的夜夜讲述,与昭君出塞一样,都是典型的东方式的以身体换和平的故事。”“历史课本或许隐蔽过相似的一幕:鲜艳欲滴的指甲正代替首领在情人后背上签署条约。”
  《刀刃之舞》:作者由小人鱼的至美而残疾,悟到——“禀赋神性的人也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看那些天才,藏身于疯子之间。正因为某种秘而不宣的极端完美,他们才残破不堪。”“高贵的,永远要为不及他高贵的,做出牺牲……像澈清之水,总是流向低处。”正因为神的不完美,人与人之间相爱才成为可能。
  《一日长于百年》:作者为我们翻开了浪漫爱情故事的另一面,并不是王子的吻终止了睡美人的不幸,而是一个强奸犯。于是,作者这样写道:“痛苦的延宕过程洗刷了被强奸的耻辱,当孩子降生,他们无辜清亮的眼神,使追剿强奸者的罪行显得不那么必要,多数时候,它使凶犯变成血脉相系的亲人。”“通常情况是,罪行甚至仅只是弱点,就要面对超出必要限度的严惩,诸如反面人物由于嫉妒、吝啬、占便宜这种小缺陷去领教酷刑,去变驴变狗,去死。而在这个睡美人的底版故事里,等待罪行的,竟是可以享用一生的幸福奖励。”
  《魔镜》:由白雪公主和白雪公主的继母两个美人的不同结局,作者提示出文艺作品里(也是现实中)一个常见的现象(却是错误的)——“只因为她(白雪公主的继母)是一个罪恶的美人,所以,她便不再是美人,而只是罪恶。”“由于没有勇气倾听坏人的道理,我们通常只让坏人在剧情中充当人体道具,来烘托一幕正剧的光荣。”“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屈死的冤魂,有多少失真的史册,不知道一个光芒万丈的书里英雄,他旗帜一样鲜艳的襟袍是不是掩盖着血和违背的盟誓。”
  通过上述分析,可不可以说,周晓枫的“黑”,是一种颠覆,对习以为常的一些看似“真善美”(包括传统观念)的东西的颠覆,从而揭示出了所谓“真相”掩盖下的黑暗的却是无比真实的部分,让黑暗得以重见光明。由此,我们依然可以读出她的优秀所在:锐利的文字,深刻的思想,闪光的智慧,独特的体验,个性的文本,被唤起和被创造的新鲜的经验与感受……
  关于“黑”,周晓枫还有一篇《黑帮与黑话》,它对黑帮与黑话的起源、发展、本质及存在的合理性,给予了个人化的揭示与思考。
  除了上面两篇“黑”文章,我发现周晓枫在很多作品中都有对“黑”的描写,比如,“天黑得就像背叛那样快”(《词语》),“月色中反着光,像被黑暗一一拭亮的子弹”(《圣诞节的零点》),“燃烧了的灯笼就像魔鬼的黑舌头舔进嘴里的橘子糖”(《焰火》)等等。在这里,我不认为周晓枫对“黑色”偏爱或者说情有独钟,而更情愿看做是周晓枫对“黑”所代表的阴暗一面所葆有的客观的态度——可以恐惧,但绝不回避、掩盖、遮蔽和粉饰,这在一定层面上讲,也表现了一个作家应有的责任和良知。同时,周晓枫认为,我们生活在芜杂的世间,“黑”的东西不可避免,这正如人体里必需的某些微量元素、某些微量的毒。如果说“白”是一种平静美好,那么一味地“白”则实在掩盖不住道德上的乏味。于此,亦足见周晓枫打量客观存在的朴素的辩证态度和智慧灵光之闪现。
  
  (4)死亡
  
  死亡应属于“黑”的范畴,而且是更大的“黑”。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的文人大多通过文字,对“死亡”一词有过较深层次的触摸和思考。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哈姆雷特最著名的独白就是“TO BE OR NOT TO BE”(是生,还是死)。既然生死是人生两件比肩等大的大事,文人关注并诉诸于文字,当不足为奇。李国文在《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一书中,对三十二个中国文人(从司马迁到王国维)的死,包括死因及死的方式,都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描述。与常人相比,何以文人要更“倾心死亡”?是不是文人更细腻、更敏感、更通灵,因而也更有高处不胜寒的脆弱?还是因为对死亡通了、透了,便视之如生、泰然处之而信手拈来?
  和众多文人一样,周晓枫也没有回避“死亡”,相反,她对死亡有着更多的“关注”和“倾心”。毫不夸张地讲,她的每篇文章几乎都有对死亡的描写,即便用喻,也喜欢带上“死亡”一词。比如,在《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中,作者写肉虫的死:“铅笔盒成了盛敛它残肢的棺材”;写一场尚未发育就结束的爱情:“一生啊,我用那么大的一座坟去埋婴儿的骨灰。”在《邮差》中,写溺水者:“大海打扮了这个死人,他的脖子纠缠着一绺海藻”;写职业化妆师:“坐在太平间的角落,点燃一支死者家属孝敬给他的好烟……他决定死者的尊严——是令人追思,还是沦为笑柄。”在《幼儿园》中,写蚂蚁:“有的已经阵亡,蜷缩着,像五号字体的逗号。”“声音极轻,极轻,我看不到它们。像亡灵。”“它们把一只肥胖的虫子拖到洞口,如同脚夫搬运着一具棺材。”“一只又一只,慢慢蜷缩,死于明亮。”在《牙》中,写牙:“牙齿是我们最坚硬的部分,死亡到来,往往先要通知它……那颗掉在手心的牙,是死神隔着远距离递过来的第一件食物。”而在《病床》和《葬礼》两文中,作者更是不吝笔墨,对死亡融入了更多的生命体验和理性思考,“死亡”充斥全篇,真可以说是一场“死亡”的盛宴。
  之所以不烦其厌地铺排周文的“死亡”,旨在探寻周晓枫“倾心死亡”的原因。从周晓枫的许多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周晓枫自幼体弱多病(在《幼儿园》、《病床》、《牙》等篇章中均有描述,亦可佐证周晓枫的“身体写作”),而世间惟有病人,才是对死亡思考最多的人。但这并非问题的关键,我所要说的是周晓枫对死亡深入骨髓的清醒与思考以及淡然、达观的态度和由此显现的对人生和生命抱着的那种智慧的参悟。周晓枫从不回避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她在《邮差》中写道:“死亡是我们宿命的恐惧”,谁也不能不惧而笑傲。同样的话题,在《它们》中再次被提起:死亡,“几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而且,周晓枫揭示出,人类之所以对死亡会产生灾祸感,“其实是我们对所有未知事物所抱持的普遍恐惧。”(《黑童话》)更为重要也是难能可贵的是,周晓枫在揭示出对死亡恐惧感的内在因子后所表现出的通透的彻悟和淡然坦然的心境:“我们把睡眠作为赐福来领受,却如何惊恐于死亡,焉知它不是一场更大的赐福?”(《黑童话》)“引领我们一生的是死亡——从一降生,死亡就在最前方带领,拖动一节节的年龄车厢,像马力强劲的火车头,恩怨与悲欢,不过是货厢中携带的琐碎之物……叫做生死,仿佛篇目的首尾呼应。”(《葬礼》)“在绵延无限的生命诗章中,死亡只是小小的标点,在朗诵的时候是一个换气的位置。”(《它们》)智慧的光芒其穿透力是巨大的,它让我们震撼并铭记这些词句的同时,也不得不频频回首注目它的作者——周晓枫,进而产生一种深入的欲望,而解读显然是一种深入及对欲望的有效释放。
  既然死亡跟睡眠一样是神的赐福,既然它引领我们的一生,既然它是一篇文章与开头相呼应的结尾,既然它是生命诗章中的一个小小的标点,那么我们再无端地恐惧,是不是就显得多余了?周晓枫的思想和智慧,似乎也引领我们轻而易举地参悟:其实生死更多的是一个观念的问题,正如林语堂先生的视葬礼如婚礼,左不过就是一个怎么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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