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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枫散文中的几个关键词

作者:东 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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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作为新散文运动的一员主将,周晓枫以其独特的极具痛感的文字(尤其是众多信手拈来、云谲波诡的比喻)和对世间万物极其细腻的体察与感悟以及被智慧的光芒照亮的深刻的思想,为我们提供了大量颇具先锋意识的散文文本和真实、新鲜的人生经验。其代表作《你的身体是个仙境》,因“真挚、痛切而富于诗意地表现了女性的成长经验”和“在场”地反映了“这个时代丰盛的话语实践”,因而“对散文写作的可能性作出了可贵探索”,而被授予二三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本文拟从“身体”“童年”“黑”“死亡”“神”和“个性”等几个关键词入手,对她的散文作一种尝试性解读。
  
  (1)身体
  
  “身体”一词,是周晓枫散文的关键,是开启周晓枫散文的一把金钥匙,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周晓枫散文的“标识”或者“核心”。后面我要说的几个关键词——“童年”“黑”“死亡”“神”和“个性”,无不与“身体”有关,它们既为“身体”所包容,也是“身体”的外延和扩张。
  周晓枫曾说:“最鲜活、最丰富、最不可替代的直接经验和素材,无不来自身体的亲历。”
  有什么样的创作理念,便有这种理念支配下的创作态度和创作方式。周晓枫的大多数作品之所以能够为我们提供丰富而鲜活、痛切而深刻的人生体验,得益于或者说直接来自她对“身体”的重视和强调。
  在《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一文中,作者通篇都在写作为女人的“我”和女性的“身体”:从月经、流血到生育,从肉体的疼痛到肉体的享乐,从恋爱的触摸到性爱,从性器官、性工具到生殖的秘密……作者以极为敏感、细致的触角,沉静、内敛和带有疼痛感的文字,极其真实地呈现了女性成长的经验,而且字里行间充溢着对女性“身体”以及与“身体”密不可分的爱情和婚姻的深层次的思索。正因其真实、因其痛切、因其鲜活、因其烙有周晓枫特有的“身体”标识,这篇散文必将成为散文这座花园和众多文本中的“这一个”。
  周晓枫在写作中对“身体”的重视和强调,表明了她对这一最宝贵的创作态度的珍惜和倚重。
  可以说,周晓枫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体写作”。注意,这里所说的“身体写作”,绝不是赵凝们的“胸口写作”和卫慧们的“器官写作”,后者走的无非是“文不够,性来凑”的路子,而前者则强调“身体”的在场、“身体”的声音以及“身体”的文化意义(伦理性)。
  青年文学批评家谢有顺在《文学身体学》中强调:“身体意味着具体,活力,此在,真实,它是物质的灵魂。有了它,诗歌(我以为同样包括其他文学样式)将不再空洞,泛指,不再对当下的生活缄默。”“身体就是文学的母亲。一个作家,如果真的像热爱自己的母亲一样热爱自己的身体,热爱身体对世界的卷入,并寻找到身体、语言和世界之间的秘密通道,那文学为他(她)打开的一定会是一个崭新而奇妙的境界……连肉体和身体的声音都听不清楚的作家,一定是苍白的作家。”
  当下苍白的作家很多(散文尤甚),因为他们的作品传递给我们的,骨子里其实都是公共信息——抒发的是千古一脉的公共情怀,阐述的是人所共知的公共道理,而且不厌其烦、千篇一律,抹去作者名字,随便署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可行。我们甚至听不到他们个人(身体)及其所处社会或时代(我们的身体就是社会的肉体——约翰·奥尼尔语)的任何声音,即“身体”的不在场,也就失去了自我,写作便成了“传声筒”“留声机”,整天图解政治或文化。
  从这个意义上,我说周晓枫是“身体写作”,通俗简单地讲,就是她的文章极其强调个人经验、个人见地、个人的语言方式。从她的文章中,我们能够极为清晰地听到她个人的声音,嗅到她个人的气息,包括她所处社会或时代的声音和气息。我们在感受她的文章所提供给我们的丰富而鲜活的人生经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她自身的敏感、思想、智慧、少年时期的叛逆和成长的欢愉与疼痛。毫不夸张地说,她的文章烙有她特有的“身体”的印迹。
  
  (2)童年
  
  究其实,任何写作都是记忆和想象的产物。而童年,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无疑是一个宝藏,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对童年的记忆,可以说就是对财富的记忆,它让我们活得殷实和确凿。爱尔兰诗人西默斯·希尼这样唱道:“不朽的暗示来自童年时期。”是的,每个写作者,可能终其一生都在他的内心中描述着他的童年的暗示。因为“人的童年提出了整个一生的问题”(比利时作家弗朗兹·海仑斯语)。
  对童年记忆的漫溯、再现和描摹,占据了周晓枫绝大多数作品(因“童年”一词指涉“身体”,在这里,我们仍可以把它看做周晓枫“身体写作”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佐证)。在这部分作品中,作者以极其细腻和细致的体察与感悟,将整个天地自然纳入自己的视野,写作的题材空间与展现的思想境地无比开阔。她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耳朵听、自己的大脑思考、自己跳动的心脏说话,对各色动物的斑纹和生死、各类植物种粒的孕育与繁殖以及一些旧物的美妙光润、收藏和清除……一一体察和感悟。一些记忆的重新打捞、拼贴,一些想象的设计、飞升,甚至一些不惜尊重神似的虚构(虚构使我逐渐触及比履历表更为真实也更为有效的东西,并且固执了偏见:一根理想的稻草比现实的船板更能让我获救——周晓枫语),让我们身置光阴的归途,去重新发现和感受那些隐匿在时光深处的碎片里的丰富而复杂的象征,同时,也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作者周晓枫在想象中回忆的那种自我盛开的好奇与甜蜜。
  难能可贵的是,周晓枫对童年、对往事,并没有停留在表层的具象记叙或回忆,而是以细如发丝之心,柔韧而尖锐地探寻至内核,对世间万物诸多存在做出个人化的思考和解读,从中流露或表现作者对“天地自然”的体恤及悲悯情怀。在《它们》中,作者为动物园里那些失去了自由的动物叹息着,最后这样写道:“秋日的阳光淡淡照耀着,树叶缓缓飘逝下来。我穿着一件熨贴的羊毛衫,坐在动物园的长椅上冥想着。我不知道动物是怎样看待我这个披着羊皮的人,但我知道,我此刻的温暖是动物给予的,是它们脱下了惟一的衣裳,披在了我的肩上。”在《焰火》的开头,作者对小时除夕杀鸡的场景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画后,写道:“谁的节日,谁的灾难?锣鼓喧嚣,我们就听不到啜泣。其实所有的庆祝都秘密地建基于某种失败或牺牲。战争胜利,建立在敌军足够多的尸首上;祭祀仪式,建立在牲畜替代的死亡上。必须有血,节日才显得醒目。节日,是变得鲜红的日子”等等。诸如此类充满着自责和内省的文字,在周晓枫的文章中俯拾即是,它闪烁着作者思想和智慧的光芒,给人以心灵上的震撼和久久的思索。
  
  (3)黑
  
  周晓枫有篇散文叫《黑童话》,这样的题目很是吸引人,又让人不得不掩卷思索:童话,就是童话,何以名“黑”?童话,按惯例是说给孩子们听的,应五颜六色,何以单单冠以“黑”色?
  《黑童话》写了五个我们习以为常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千零一夜、美人鱼、睡美人、白雪公主。但作者的意图,显然不是对那些著名的老得已经流传了千秋万代的童话的再记忆和再叙述,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借他山之石以攻玉。
  《火柴天堂》:从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火苗里,作者悟出了天堂性质——“上帝的伟大恰恰在于回避了笨重的表达方式。他需要的是轻,渺小,这样他的管理才能无孔不入。”“神的秘诀不仅在于加法,更重要的是减法。是的,减去体重,减去与肉体相关的欲望的重量,减去睡眠、爱情和劳动……”由此,作者提出:科学和后现代,并不像多数人认定的那样已经越来越远离更适宜存活于农业时代的童话,远离了那些关乎月光和翅膀的原始诗意,恰恰相反,它甚至成为对童话情节的佐证和推进,虽然带有一种颠覆色彩和金属气味。比如,一个轻薄的软件,可以装进那么多东西,可以让我们轻松地看到那么多已知的和未知的东西。“我和卖火柴的她一样,孤独中,幸福地看到火柴天堂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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