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2004中国短篇小说年选》序
作者:洪治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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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东的《寸铁》、陈武的《菜农宁大路》、迟子建的《蒲草灯》、李少君的《我们为什么热爱处女》、李红旗的《捏了一把汗》以及郭文斌的《大年》等作品,尽管在叙述上并没有为我们提供更多新鲜的审美范式,但是,它们在叙写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生存形态时,同样也体现出作者积极思考的精神取向。《寸铁》在书写乡村少年成长的过程中,以一种特有的历史记忆复苏了狂野而又天真的英雄情结,激活了无序年代里人性启蒙的艰难。那里既有骚动的征服之欲,又有大胆的奇幻之梦,既有物质匮乏的焦灼与无奈,又有道义缺席的无畏与伤害,给人难以释怀的品味空间。《大年》通过一对乡村少年的视角,展示了困乏的物质与喜庆的节日之间的无奈对抗,以及人们如何用温情来彼此消解对抗的过程。《菜农宁大路》则道出了当下乡村中权力结构的吊诡与复杂。在村长不言自威的权力阴影下,在市场变幻不定的铁律规约下,在妻子不可预测的疾病胁迫下,菜农宁大路小心翼翼地沿着各种生存的缝隙挣扎着。他以阿Q式的精神方式不断地平衡自己内心的焦灼与绝望,又不时地在吕会计那里寻求本能的慰藉和狂欢。这篇小说的最大特点在于,作者的叙述话语非常准确地契入了人物的身份和心理状态,摆脱了很多乡村叙事的隔膜之感,并且在一些情节的关键地带,让人物保持着温暖的激情和梦想,使苦难的生存背后有着坚实的人性光泽。《我们为什么热爱处女》通过异常喧嚣的欲望追踪,围绕着美女诗人云嘉莉在一群风流才子们中间穿梭的过程,既展示了现代知识分子对爱情的迷惘和焦灼,对欲望的过度放纵,又凸现了一种真情流失之后所造成的精神上的苍白与虚空。但是,这篇小说却能够在这种众所周知的精神境域中,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缓缓地进入主人公内心之中最柔软的部位,使林西望这个情场杀手自然而然地恢复了爱与呵护的勇气,并使云嘉莉真正地成为一朵绝俗的奇葩。《捏了一把汗》可视为一篇“另类”的文本——表面上看,它的叙事话语乖张而粗俗,人物的精神趣味也近乎卑劣,然而,当作者将他们置于乡村社会的底层,并赋予他们一系列颠覆性的关系之后,所有的张力立刻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味况来。譬如旗哥与盛可以之间隐秘的父子关系却以正常的兄弟相称;他们前赴后继地游走于女人之间,将强大的传统伦理轻松地踩在脚下,也将其他男人的尊严轻松地征服;他们彼此言传身教,以至于盛可以竟然从容地与旗哥妻子上床,还拿良心来作为交流的理由……这里,作者试图通过彻底地剥离人作为一种文化存在的所有价值羁绊,来重新考量生命存在的某种可能性情形,以及这种情形对现实生存结构的冲击,结果却发现,没有了价值规约(或者是伦理限制)的生命居然可以畅通无阻!这是人类文化自身的虚弱?还是道德禁忌的虚假?抑或是生命本能的强悍?一切都没有确定性的答案,一切都只能让人“捏了一把汗”。
美国作家辛格曾说,想法总是会过时的,只有现实不会过时。而我的感受是,“想法”会过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作家们如果担心自己的“想法”过时就放弃自己的“想法”。事实上,有“想法”的写作和没有“想法”的写作、“想法”幽深的写作和“想法”浮浅的写作,都是甄别一个作家艺术创作潜能的重要表征。我敬畏一切有“想法”并且“想法”独到的写作,无论它们是体现在“向内转”还是“向外转”上,都表明作家作为一个精神劳作者的基本操守,而且,至少它还可以为当下的小说发展提供各种可能性的积极尝试。因此,面对那些貌似有想法而实质上是人云亦云的作品,我总会本能地绕道而行。因为我相信,没有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的写作,只会导致艺术精神的慵懒和审美思维的平滑。它或许能够成为作家自我陶醉的一种生存方式,但决不会对文学艺术的发展进程产生不可忽略的作用,也很难对人类的存在境域提供更多的思考。
2004年11月15日于杭州
(《2004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洪治纲选编,花城出版社2004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