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反弹琵琶
作者:陈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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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的叙事文呢?
胡颂平问胡适:“归有光的《先妣事略》,是中学国文教科书里边的模范文,只有先生看出这篇文章的许多毛病来。先生可否另选一部国文教科书?”胡适答道:“我倒可以选一部。我总以为传记最难写,应该选些传记、小说,一些有趣味的让学生读。我想选两部,一部白话文,一部文言文。文言文可在《虞初新志》和《聊斋志异》选几篇,比较有趣味。”胡适是新文化人,有志于用西方的文学观念来清理中国文学,他确信“传记、小说”以“有趣”的人物、情节为骨。而《先妣事略》的确不太“有趣”。
只是,叙事文学的魅力首先在于“有趣”吗?其实并不。富于人文意味的情感才是它的本体。建立一个温暖的情感家园,在各种人际关系中,创造几分温情,如果能做到这一步,作者就足以引为自豪了。归有光在对琐事的记叙中,娓娓而谈,抒发对母亲的怀念,这种真率的感情不是很动人吗?
寒花葬志
□归有光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邱。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热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余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余以为笑。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魏孺人是归有光的前妻,寒花是魏孺人出嫁时带来的女婢。嘉靖丁酉即一五三七年。
胡适很不喜欢归有光,批了他的《先妣事略》,又批《寒花葬志》。胡颂平编《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一九六○年三月二十一日记:“先生又指出《寒花葬志》也是有名的。先生再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毫无意义。于是叫胡颂平把它翻成白话,看看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写法,只是说这个婢子寒花是一个白痴。”
这里胡适所用的尺度是很成问题的。文学作品与应用文不同。一份公告,一纸委任状,当我们也只有当我们正确地把握了作者的意图才是成功之作。然而,文学作品虽然不排斥意义或思想或内容,但也不一定依赖意义而存在,而获得价值。据宋代马令的《南唐书》记载:李瞡有“小楼吹彻玉笙寒”之句,冯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李瞡曾和冯延巳开玩笑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道:“比不上陛下的‘小楼吹彻玉笙寒’。”所谓“干卿何事”,如换成胡适的口气,就是“毫无意义”。一份文告“毫无意义”是失败的,一篇文学作品“毫无意义”却可能是佳作。文学的作用是使我们对事物产生比科学陈述更为美好的感受。
《寒花葬志》旨在表达作者对亡妻和女婢的怀念之情。为了达到感情的目的,事件的全面完整和逻辑性的严谨不一定是必要的。在他的回忆中,寒花的天真与三件小事叠印着:初来时的打扮;削荸荠时的顽皮;吃饭时的神态。他以少许胜人多许,寥寥数言,就传达出了无限意绪。
胡适的眼光是西化的,不太适合于欣赏中国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