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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是的,我怕。”我颤抖着答道,用眼睛寻找着那个说话的人。

  “是不是怕黑?要我把灯打开吗?”

  “是的,不过,对于黑暗,我能忍受。”

  终于,待我眼睛适应下来,我看到了一个阴影,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轮廓。好一阵,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脚步,像幽灵似的站在高大的立柜面前。

  “你是谁?”他问,但马上又说道,“不,不,别回答,麦太太说你模样又美又娇,这符合她一贯夸张的本性,私炎说你很聪明,也很可怜。我也没觉得他讲得对。老实说,我以前见过你。事到如今,我认为你既不聪明,也不可怜。”

  “你见过我吗?那是什么时候?”

  “女人就喜欢追究这些小事。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听说你最近出了麻烦,是不是这样?”

  我凝视着那个阴影,说:“先生,你帮我这个忙吗?我全部的指望在你身上了……”

  “不对,你全部的指望在金钱上。”

  “你是什么意思?”

  “我会帮你找人打官司,但你给我的佣金必须是两万元坡币,三天内给我,否则这官司就打不成了。”

  “先生,你能把灯打开吗?”

  “你刚刚还讲你喜欢黑暗。”

  我捂住脸哭起来,但好像是对没有回声的屋子对空气哭泣一样。一会,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我说:“我能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向你付款,分期付款,我每天会到你这儿来,你会很喜欢我的,真的。”

  “小姐,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卑劣的行为?”

  “可我不能回去,绝不回去。”

  “那就准备两万块钱。我要的是现钱,懂吗?况且我是个基督徒,不近女色。”

  “基督徒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这你又不明白了,你的钱一分也不会落在我的手上,我要打发移民官。”

  “新加玻也会跟中国一样,有这一套?”

  “幸亏我们在某些方面和你们中国人一样,否则你根本没有机会留下来。你看我是不是向你解释清楚了?你还要说什么吗?”

  我默默转过身去。后面的声音又说:“三天后,还在这里,我等着你送钱来。不过当初你如果听了我的话,读了那本《圣经》,你就不至于落到这番地步。”

  我猛地回过头去,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你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钱。”

  私炎正在海滩上等我。我哭泣着对他说:“他要两万块哩。”

  “两万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难道他果真是刀枪不入?”

  他几乎是叫着,像真的感到了疼痛,声音久久地在海面上回荡。我抹掉眼泪,默不作声。望着那一片海洋,我说:“不过,算了,实际上这一切我也早就预感到了。回去,就去吧。”

  我忽而露出笑容,挽住他。他盯着我突然说:“找他去要钱吧。”

  “他……”

  我看着沙滩,眼前出现了柳的眼睛,里面充满着怨恨和忧伤。就在中午当我避开他时,他那迷离恍惚的脸和阳光一样苍白。看到我走向另一个男人,他还会再想见我吗?私炎搂着我的腰,在夕阳下走。海面上金光闪闪,升腾起一股温暖的色彩。一会,私炎说:“我好像跟你讲到过我的童年,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每天夜里三点钟起来跟我父亲去山上割橡胶。我父亲跟你一样是中国人,小时候跟着他的叔叔偷渡到马来西亚去,先是打渔,结了婚之后就做橡胶生意,很能弄到些钱。在我十岁的那年,突然有一天他想要回家去,回中国去。我母亲和我哭得跟狼叫的一样。那时我弟弟刚生下不久,他也哭个不停。

  可我父亲还是执意要走,他说他三五天就回来,但是到现在也没回来过。有人说他一回中国就死了,是得的一种什么急病。所以我弟弟几乎是我把他带大的。你看又说到我弟弟了,你是不是很烦?”

  我转过头望着他,伸出手抚摸他发出声音的颈喉,那儿温热,里面像有翅膀在扇动。他抓住我的手,望着无垠的海面,继续说道:“你说,我弟弟现在究竟去了哪里?他的话语好像从未离开过我耳畔。比方说,他学小提琴时发出的枯涩难听的声音,他和我吵架时又突然奇怪地笑起来,他每晚一边洗澡一边大声唱歌,我找不到领带时,他就说:“用我这条好了,我刚烫过。‘他的身材比我还高,脸比我黑,笑起来有两颗虎牙,还有,说话的时候有些口吃。我每次出国他就帮我打点行装。可现在他的床一直空着,上面虽然铺着他惯常用的床,枕芯,但他再不睡在上面了。他衣柜里的衣服也和他生前一样挂得整整齐齐,里面有各种颜色的西服和衬衫,你看,我现在穿的就是我弟弟的。”

  我停住,盯着他,他身上是一件蓝格衬衫和一条白西裤。马上一种阴暗和死亡的气息如同丝丝细雨飘在我的脸颊上。他痛苦地抚住我的下颌:“你害怕了?”

  我听见大海仍然在吼叫,汹涌的潮水奔腾而来,扑上沙滩,又被强大的力量吸回去。一会我说:“并不比我回中国更可怕。”

  “我不会让你回去。”他放下他的双手,垂落在身旁,又一边缓缓向前走去。我在他身后跟着,细细琢磨他的话。转瞬之间,夕阳消失了,夜幕降临。

  3

  夜晚的天气很好,风不大,但很凉爽。游人也相当多。

  私炎带着我又到了我们第一次约会吃饭的餐厅里。里面播放着一首英文歌。我们坐在一靠窗的位置,远远看着外面的夜景。由各色人种汇成的年轻人依然站在街两旁,吹着口哨。

  “为什么你不怕你的太太盯你的梢?”我问。

  “她这时候在饭店弹钢琴挣钱呢,没有空。”他向我诡秘地一笑。

  小姐端来了螃蟹。昏黄的灯光照着那鲜红的颜色。私炎在一旁说着什么。我吃着,几次在瞬息间,想到了柳的公寓,想到了玫瑰间,甚至想到麦太太家的那张放在遗像边的长沙发。最后我的思绪停留在今天那光线幽暗的别墅里。这一切多像是梦。我奇怪地微笑起来。

  “你干吗要这样笑,你没有听我说话?”他突然中断他的谈话,生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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