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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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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含怨带根,嗔目看我,喝了一大口,又忽而一笑:“你说在你那个房间,除了你那个李辉和分房小组的组长外,有多少男人去过?” “你这样问是想表示一种幽默?”无疑她勾起了我的不愉快的记忆。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回答。做这种和多少男人睡过的计算也实在无聊。”她吃吃地笑出声来。 我望着她,和她一起浮出少有的天真的笑来。我想我和她大概也是在这样的语言里相互妥协着,出什么样的事也不至于贸然地像孩子吵架般彼此分手,我们矛盾的心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糖衣。我说:“在那个房间里或在此之前和多少男人睡过我确实没有统计过,但统计起来也是很简单,十个或二十个也没什么区别,主要的是里面存在着性羞耻。有许多都是一些平庸的男人,比如那个分房小组的组长,”我突然停住,低下了头,“当然我也是个平庸的女人,可是和他们有着某种肉体关系使我觉得自己很可耻。” “我也有性羞耻,过去有现在也有。”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现在?” 她不说话了,只顾喝酒。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又醉了。” 无意间我说了这一句,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明白我是在暗示那一晚,从而使那一晚的伤痕清晰地裸露出来。我不再说话。她也端坐不动,低着头,久久地陷入一种沉思之中。一会她哭出了声,眼泪啪啪地掉进酒杯里。 我冷静地看着她,等待她,我想她不会为我无意的一句话而弄成这样吧?我们谁也不讲话,周围黯淡的光线允许了这种沉默,门外传来一阵阵汽笛声。尽管如此,我望着这个在深夜等我而现在仍在无声哭泣的女人,不免感到她的身上有着与疯女相似的地方。一会,她不哭了,说道:“我不知道我混在他那些众多的女人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每他和她们欢声笑语时,我都强作欢颜,或是在他的汽车里,或是和他们走向某一酒店用餐的路上,或是和他们谈笑的某一个瞬间,每次我的眼晴空洞迷茫,我身体里像挤满了一千条毒虫,在吞啮着……我真想躲到哪里去大哭一场……我还不如像你这样去做一个纯粹的妓女。” 我悠悠忽忽地低下头盯着桌面,桌面上渐渐地浮起了女人喧哗的声响。那丝光一样的面庞也映现出来,在众多美人的拥簇中,发出某种病态的笑。他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场景中忘却自己性器上的不足而冲破那像死亡一样的包围呢?呈现在那脸上的笑,缓缓地画着圆圈,浮动着,在女人肌肤的映照下,放射出带着光滑的温热的光泽。这光泽曾像一场大水从我头顶处向下滑,一点点流下去,通过肩肿,通过乳房,从腰部渐渐地褪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冰一样的死亡……我已多久没见他了?他如果知道我真的做了妓女会作何感想?找突然也像芬一样哭起来。一边哭着,心里一边在怨恨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眼泪呢? 我抹去眼泪,抬起头朝她一笑。而她似乎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哭泣,那双端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个毫无意义的焦点。 “我还不如像你那样去做一个纯粹的妓女,妓女没有性羞耻,妓女只是一架印钱的机器。” 说着她又一笑,低下头去,眼泪泉一样从她脸上匆匆划过。那一天她为了她男友的负心也如此刻凄凉而绝望地牲畜般地悲鸣。我颤然盯着她,不知有什么样的语言可以向她告慰,耳畔只有那如瀑布般的女人哭泣声。 在酒吧门前,我和她无语告别。 6 回到卧室都来不及清洗,马上就倒床睡了,但纯粹、不纯粹、妓女、性羞耻等等像一块块云朵飘浮在我的脑海里。 但又觉这些字眼是那么无意义。很快我睡着了。 我刚睡着就被小兰推醒了。我如装死的狐狸身子全无动静,心里升起对小兰的怨恨。只听她说:“今天上午有两个日本朋友要我陪他们去一趟什么公墓,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让小莹去嘛。”我闭着眼睛说。 “她一大早就上班了。”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公墓?哪个公墓?我一点也没有兴趣啊。” “行行好,人家马上就要来接我们了。况且今天是大年夜,我们也得乐一乐去。”小兰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推到洗漱间去。 我对着镜子,看着蓬头散发还留有昨夜残妆的自己,心中沮丧极了。 “乐一乐?”我望了望窗外,那儿明亮的阳光在倾泻,一刹那我也高兴起来。 车里除了司机,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他们用英语招呼着我们。一个叫野村,身体各部位都滚圆肥胖,另一个很瘦,叫山本,长得和中国男子没什么区别,和野村比起来,那忧郁的表情给人几分超现实主义的印象。 车行驶着。 “新加坡这地方,你们觉得好吗?”小兰用英语问道。 野村说:“小,据说连踢足球都不能使劲,要不就踢到马来西亚了,还有就是脏,东京比这儿要干净十倍呢。” 忧郁的山本觉得野村的回答还不能代表他们的个性,于是说:“只是那公墓,牵着我们日本人的魂。” 接着是一阵沉默。“公墓?那是什么公墓?”我有些困惑,但也没有详问。车正沿着蜿蜒而狭窄的公路缓慢地驶着。二十分钟过后,我们转弯抹角地来到了一个偏僻而又奇怪的地方,看见了斑驳的小铁栏。里面是坟地。一片广阔的没有边际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立着深灰色的石碑。在石碑与石碑之间,不断地飞着一些鸟类。 我先下了车,轻轻走过去,原来是乌鸦。在杂草丛生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它们有的蜷伏在石碑上或是铁槛上,那灰褐色的羽毛蓬松地被在身上,眼睛呆滞,阴森,但随着山本他们响亮的脚步声,几乎所有的乌鸦都大叫着飞到半空中,地面上的阴暗一下悬了起来,在它们与石碑之间有着一条明显的亮带。我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真实与虚幻、影子和光芒在截然分开的一个幻象。它们的叫声狠狠的,显得极度的烦躁不安,似乎宁静的家园受到了打扰。小兰指着那些墓碑说:“这是本世纪初日本人在占领东南亚时而战败下来的俘虏,还有日本妓女,你看,妓女的石碑又一律朝着和自己的祖国相反的方向。” 两个日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情绪激动起来。他们按日本风俗以一种威严得可怕的表情向这些公墓合掌,跪拜,甚至饮泣起来。小兰走过去,站在他们身旁,脸涨得通红,两滴清亮的泪噙在眼里,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对她说:“要不你也跟他们一起去跪下?” 她立即愠怒地看了我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可怕的眼泪终于又收回到那眼眶深处。我走开去,穿过那些逐渐安静下来但依然不肯落下的乌鸦中间来到那些妓女公墓旁,一边猜测着她们的音容笑貌,一边细细看着刻在石碑上的中文,都是她们的名字,我—一望过去——“端念信女”、“妙签信女”、“德操信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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