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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你姐姐?”

  “我们一起来的。”

  “她漂亮吗?”

  芬笑了一下,点点头。

  “你的钱是做家教挣来的?能挣多少?”我又问道。

  芬若无其事地说:“两千多块吧。”

  我忽然嗫嚅起来。我说:“其实我也想做家教呢!不就是教他们认字吗?这个我会。”

  “教华文当然也不错,不过钱少着呢,每个月顶多只能挣三四百块,做这种家教,自己就先失了身份,女人会嘲笑你,男人也不会看得起你。”

  “你不正是做这个的吗?”我感到很吃惊。

  “我在教别人跳舞。”

  “跳舞?你是学舞蹈的?”

  “不是。”芬的脸色似乎阴郁下来,她不愿再说这件事,只默默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是汹涌的大海。突然她说:“去海边玩玩,好不好?去东海岸。”

  7

  但待我们到达海滨时,天色晚了。天空显得十分阴沉,与白天的晴朗大不一样。空中飘起了小雨,不过正因为如此,海边几乎没有行人,比平常更加静谧。我呼吸着带有腥味的海风,一丝痛楚又袭上了我的心头。芬问;“你还会见他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结婚,难道光想做生意吗?”

  我又说道:“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见他,他给了我羞辱。”

  “在这块土地上没有羞辱,只有接受。”

  听到芬的话,我的眼眶里涌出泪水。我说:“实际上我就想能有一张签证。可我……”

  她摇了摇头,但是我从她的双眼明显地看到了两星小火花。她说:“签证是我们身体之外的一种生物,我们看不见它,它也看不见我们,但是一旦爬进我们的身体,它就能改变我们的肤色,我们的性格,它还能改变一个人的灵魂。你知道吗?新加坡把我们这些从中国来的女人叫做小龙女,小龙女就是妓女。但是我想,只要成为有钱人,只要换了身份不回去,被叫做什么又有什么妨碍呢?只是当一些女人真的实现了她们的梦想成为有钱人或者成为这里的老婆时,别人也就忘了她们曾是小龙女,久而久之,就连她们自己本人,也真的认为她们不再是中国人了。”

  过了一会,她站住,定定地望着我,我清晰地看见了滚动在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就是想做这样的一个女人,我想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

  我突然紧紧抓住芬的一只手,她的手和我的手是一样的冷。

  她又说道:“你会不会笑话我?”

  我说我和她一样,即使曾经是小龙女,只要可以不回去,只要成为有钱人,被叫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完,我们手握着手,就这样顺着堤岸走看,海上水蒙蒙一片,雨丝无声地落着。芬继续说:“真想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再不回去,即使回去,也只是衣锦还乡,小住几日而已。在亲朋好友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神话,一个公主,即使他们常年见不到我,但他们知道我在新加坡,是在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度里,他们的心里就会很温暖,就会像有一缕阳光在始终照耀着。真不想让他们失望啊。我们在这里失去尊严就是要在那边得到更多的尊重。”

  我们相互依偎着走了很远。这时,她问:“你看见前面有一张绿色的长椅吗?”

  借着飘渺的灯光,我看到果真有一张长椅坐落在一片树阴中。到那儿,我刚要坐下,芬又说道:“你听见没有,好像有脚步声。”

  说着,她以警觉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我侧耳细听,然后告诉她,那是树林里乌鸦的咕咕声。

  “你肯定吗?”

  “肯定。”

  我又惑然地望着她。只见她伸出胳膊把身上的白裙子脱到椅子上,然后解开胸罩,褪去内裤。她说:“快,游泳去。”

  我虽然不会游泳,但也学着她的样子,也脱得光光的。

  于是我们一起向海边跑去。雨丝直接落在身上有点冷。在我伸出脚去试海水时,芬早已浸在海里向深处游去。

  我把脸埋在冰凉而咸涩的海水里,忧伤凄凉的感觉一下又揪住了我的心。我向前走去,赶上了芬。海水高及我的胸部。我看见芬仰在海面上,眼睛睁得很大,两只圆润而苍白的乳房飘在水面上若隐若现。我恐怖地盯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一样。是的,我从不认识她,从未见过她,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认识我自己。我的全身光光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遮掩,就像我刚刚来到这个人世间一样。我惊恐地望着四周茫茫的水域。

  我欲继续向前走去。芬突然从海面上直起身子,说道:“前方是陡坡,不能再走了。”

  “为什么会有陡坡?”

  “上次我一个人来时差点翻了,幸好我会游泳。”

  “可即使面前是深渊,我也不能回头啊。”

  芬听出了我绝望无比的感情,走过来搂住我的肩。

  “虽然我不能回头了,可你知道吗?我现在还特别怀念我所在的报社给我分的一间房。虽然它在一个筒子楼里,房间很窄很暗,我的床不得不是个窄窄的钢丝床,但是我把它布置得非常有氛围,墙上挂有我美院朋友送来的各种艺术品,有牛头人面像,有京剧脸谱,还有许多仿凡。高的油画,其中有《向日葵》。你知道《向日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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