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海外故事 > 乌鸦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五 | |
|
|
“那你完了,一定是留不住了还要回到中国去。”她冷不丁地说了这一句才去换拖鞋,在靠墙的鞋架上取出一双粉色的换在脚上。而她的眼睛仍然望着我说道,“榴莲榴莲,就是流连忘返,忘了你的过去而永远留在这里。来,你也来换双拖鞋。” 我松开手,阴郁起来,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这种味道。我从我的箱里面取出了一双红色的硬邦邦的拖鞋,一看就是中国货。 这时麦太太以检查审视的目光看着客厅,生怕哪个地方遗留下一块榴莲或是它的皮来。但是那怪味依然执拗地充满了整个空间。客厅很大,四周是深黄色的墙纸,地上铺着雪白的小块磁砖。一套黑色沙发倚着靠北的一堵墙,墙的正中间是一幅很大的照片,里面有一美丽女人披着白纱,手拿一把红扇,嘴巴圆圆的正对着前方的天空歌唱。我不禁走过去仰望着。 麦太太也走过来,把她的影影绰绰的轮廓投射在墙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认不出了吗?这是我年轻时唱《蝴蝶夫人》的剧照,正在唱《晴日》。” “您唱《蝴蝶夫人》?”我不胜惊异,一刹那,望着她的面孔,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一见她就对她迷惑不解的缘由,似乎在那候机室里,在飞机上,仅有我和这位妇人面对着面,只因这苍白的面貌中有一种独特的个人印象。我再向她望去,这时她已换了一袭白色的睡袍,站在客厅外向我招手。 我忙不迭地跟在她后面,像跟着一团虚幻的影子。走过客厅便是餐厅。长形的餐桌上放着一瓶五颜六色的花。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几乎掩去了一半的花瓶。我禁不住停下脚步,凑过眼睛仔细看着。金黄色里面隐着绿图纹,瓶口精致地滚上了一层金边。麦太太在一旁说:“这是我花了三千块钱从中国买来的。” “是唐三彩吗?” 麦太太笑着摇摇头。我便跟着她来到另一间房。房的正中央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这是我的琴房。” 我看着钢琴,仿佛和一个什么人撞了满怀,我又想起悬挂着的《蝴蝶夫人》,这一切包括那张苍白的脸,似乎都构成了一张蜘蛛网把我擒在其中。 我的脚底下是一层软绵的蓝色地毯,墙的四周同样被黄色墙纸包裹着。一侧是一排书架,里面放满密密麻麻的书,另一侧是一张长长的黑沙发。在黑沙发的上方,端端正正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有一个半身男人,四十多岁,眼睛很细,下颌宽大,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我定定看着,仿佛还能感觉那浮起的袅袅轻烟。但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张遗像,是一个空洞的躯壳。我走过去。果然麦太太在一边说:“这是我过世的丈夫,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国会议员。” 麦太太领着我来到窗前,顺手打开窗子,白色的窗帷便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而在远处是密集的华灯,虽然天上有圆圆大大的月亮,但没有幽柔的月光,没有月光给人造成的奇异的感觉,好像它们尚未到达地面时,那绚丽的华灯便像水一样把它们无情地淹没了。整个街道通体透亮,像一条银质的河流缓缓飘浮。麦太太和我一起向窗外看去。 “这是新加坡最好的一个区,是第九区,和李光耀一个区,你看到了吗,那边就是新加坡最繁华的地段叫乌节路。” 我只有发出“啊啊”的惊叹声。从窗口下方还传来劈劈啪啪的鼓动翅膀的声音,大概是一些鸟类,一边飞,一边咕鸣着。这时麦太太转过头望着我,微笑着说:“让你睡在那张沙发上,你介意吗?” 我和她一起向那张黑沙发上看去。 “其实很多人都想睡我的沙发呢,我说很贵,他们说不论怎么贵,就喜欢睡在这里,但我觉得他们太市侩。我愿意租给你,每月也就五百块好了。这是最便宜的价了。” 我心里一惊:原来还要收钱啊。再看麦太太,她已迈着细碎的步子轻轻走到了门边,又回头说道:“我看你还拿着书,你爱看书,看普契尼,我愿意有书卷气的人住在这里。” 接着她又说道:“芬住的那间房很小,每个月还八百块呢。” 我连忙说可以,笑容挂在脸上却有些窘迫。 “你饿不饿?”她又回身补一句。 “那……你的佣人住在哪?”我问。 “她从不在这住,每天只管过来干活。” 我摇摇头说不饿。她出去了。我失魂落魄地沉沉地坐在沙发上,思量起前前后后来。五百块坡币,换成人民币是多少呢?假如今天没有碰上麦太太,而是跟了周先生走,会是什么情景呢? 我的目光又停在了那张遗像上,他也盯着我,仿佛惊诧我这个外来的入侵者。我又站起身,用手指轻拂着钢琴,琴声像闪在我心头的光,一会儿便黯淡下去了。远处的灯依然飘摇着,像是许多个女子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扭动,仿佛正向夜空索要着什么。这时我听见有人在悄声说话,如同飒飒作声的树叶在不安地飞动。我屏住呼吸,周围复归静谧。但马上声音又响起了。这回我明白是麦太太在外间打电话。那尽量压抑的低语就像怕我听见似的。 我想知道些什么,但是说话声彻底消失了,四周充满了诡秘的不宁气息。我贴着门的脸竟闻到了地毯陈年的酸味,仿佛上面充满了青苔。 我出去拿来了我的行李,关了灯,在沙发上躺下来。很久很久,一直睡不着,眼睛一直睁着,里面充满了极度的惶惑。外面的鸟儿依然鸣叫着,声音里明显有些焦躁,仿佛是一些迷路的鸟找不着归巢。远处的灯光从窗口无声无息地泄进来,照亮了散发出青苔的潮湿的空气。一丝榴莲的气息游浮着,这使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可遏止的饥饿。在飞机上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吃。我坐起来,聆听着四周。没有一丝声息。 我估摸着麦太太在她的房里睡了。我想去她的厨房找点吃的,但如果被她发现怎么办?想到这,我的心情沉重起来,还是不吃吧。 可我实在是饿,便忍不住轻轻打开门,赤着脚走出来。 借着对面楼群的灯光,很快找到了白色的厨房。厨房长长的,很大,里面并排放着两个大冰箱。我打开其中一个,这时忽然听见外面客厅的门开了,射进一缕很强的光,但随即消失了,门又轻轻关上。我吓得躲在冰箱后面,支起耳朵听,一双脚正蹑手蹑脚地走进一个房间。我悄悄探过头,看到那是一个女孩的修长的身影。这大概就是麦太太所说的芬吧? 我毫不延迟地从冰箱里取出一小块面包,然后又猫一样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