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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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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天早晨,从客厅里传来轻轻的擦洗声,厨房里的水也以极弱的声音汩汩响着,大概麦太太尚未起床,就连女佣走路时的声音也尽量压抑着。阳光从窗外斜斜地伸展过来,印在靠门的一侧墙上,黄黄的一片,忽然,窗外的时钟在打点,响了十下。“啊,十点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时间的流逝突然使我心乱如麻。我又一眼看见了那架钢琴,那深沉的黑色把我的影子清晰地收了进去,我看到我自己浮在半空中,散漫的头发虚飘飘的——“每个月五百块,人民币究竟是多少呢?” 我站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一个女人正在刷牙,从对面镜子里只看到她嘴旁泛起的白沫,里面露出粉红色光泽的齿龈。她吃惊地盯住我,使我感到窘迫。我走进门里对她说:我是麦太太的一个……朋友。 她点点头,把目光收回去,然后漱了口洗了脸。她穿了一件半长的小睡衣,身材又高批又丰韵,一双白净的小手正往脸上抹着什么。我惊异地看到那脸上除了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和小巧的嘴巴之外,还有一个圆润的闪着亮光的额头。 假如说在新加坡没有看到月光,那么在她身上在她脸上我感觉到了奇异的梦幻一般的光彩。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张皇失措。而她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她不断地用手搓着脸面,淡薄的乳汁像一缕轻烟若隐若现。这时窗外响起了鸟鸣声。我没话找话说:“这儿还有小鸟呢。” “那只是乌鸦。”她说。 “乌鸦。”我重复着说了一遍,但心里有些疑虑。在我的印象里乌鸦的声音是一把雪亮的刀子猛地在空中劈下去,而我现在所听到的却是那么柔和,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难解难分的你情我爱。我来到窗前,向外探出身子,一股闷热的空气迎面扑来。我左右看看,除了白色的墙壁外,什么也没看见。 待我从窗前返回时,芬出去了。我站在那里,全身竟有失魂落魄的感觉。我站在芬刚才的位置上朝镜中望去,我审视着自己,隐隐地觉得一种压力。我想,当我和她在一起时,男人会先看谁呢?是她?还是我?我手忙脚乱地洗漱一番,又在脸上涂些粉脂,便站在芬的门前,这里躺卧着几线色彩柔和的阳光,洁白的地砖凉滋滋的。我心里思忖,她在里面正做什么?究竟有怎样的生活?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都见过什么?她在和哪些男人交往?这时厨房里的女人手里拿着拖把,探出头向我看来。 芬打开了门。 “你能带我去换坡币,”我说,声音变得很不自然,“然后再带我去我的学校吗?” 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又一次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 我也知道这很唐突,也没有理由,便腼腆怯生地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这是一种飘忽不定、难以名状的幽香。 “你来这儿读书?你的经纪人呢?” “没有联系上。不过前些天他给我寄签证时说,至于我的手续,他都在学校办妥了。” “你是什么学校?”她又问道。 我说了个英文名。她叹了一声说:“那是和我一个学校呢。” 说着,她缩回身,把门掩了掩。她和我是一个学校,使我突然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第三章 1 外面很热,正午的阳光喷射出强烈的光线。我在芬的身旁怯怯地走着,又回过头去看我们刚从里面走出的大厦。那是一座漆着乳白颜色的楼,高得目不极涯。我转过头向前看去,虽然我知道我已真的来到新加坡,但全身充塞着如履薄冰的颤颤然的感觉,就像自己正追逐着一个如蛇的幻象,它的轮廓是模糊的,色泽不分明,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它随时都会猛地咬我一口。 我和芬来到一条马路旁。这条路并不宽,青灰色的路面微微隆起,像一条安静的长龙蜿蜒伸向远处,写有英文名的彩色路标默默伫立,阳光透过路旁浓密交织着的榕树斑驳地洒在路上。四周地面起伏不平,如同被风吹起的麦浪,也如女人弯曲优美的形体,光彩照人,并且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可以用舌头去舔。我再次想到,在这儿,怎么可能有小偷呢? 我们走到一个车亭里,亭的上端是一排崭新提亮的电扇,从那儿吹出来的风使我和芬的头发高高扬起。我笑着对芬说:“要是在中国,早就揪下来了。” 芬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去看身边站着的人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那儿仅站着一对正窃窃私语的印度情侣。她又放了心地默默盯着路面,那漂亮的脸蛋上,所有的表情仿佛被什么都抹掉了似的,冷冰冰,像一副面具。风不断撩起她的头发露出细嫩的白颈。 我也不说话了,扭过头再次向那对情侣望去,那女人外披一件红黄相间的纱,里面有一截白白的肚皮裸露在外面。 那肚皮厚厚的,肥肥的,像猪的肚子,我不知道印度男人为什么就喜欢这一截肉,就像我不知道此刻的芬为什么会不高兴一样。 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缓缓行驶过来。车上没什么人。芬帮我往售票箱里放了零钱,然后一直走到最后的位置上坐下。我挨着她,看着她显出茫然失落的样子,感到没趣极了。我越过她的侧影看着路边的精致而又小巧的楼房,记得我在七岁那年自己独个儿去看了一场电影。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后来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小礼堂里。我醒来之后,没有哭,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出口。我现在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小礼堂里? “你不要光看那些景色,不就是些高楼大厦?你要记住我们出了家门是往哪走,这车是朝哪个方向开,移民厅在哪里,我们的学校又在什么方位,往后你可得经常和这些地方打交道。”芬突然说道,脸色也红润起来。 我害怕地点头,那外面一座又一座红色或黄色的建筑物仿佛都是一些陌生的梦幻,我没法用手指去触去感觉,我就坐在这里,在车上,此外我一无所知,如同一件旧衣服上掉下的纽扣,怎么样都不能与另一件相谐和。这时,芬从包里取出一黑色笔记本,翻开在某一页,看着。我斜过眼去,看到那是记账单,排了一长溜:去公共厕所一毛钱,买一个面包六毛钱,一顿午餐四块钱,车票二块五,共计消费七块二,折合人民币为四十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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