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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当然!”洪钧答说:“我们虽是兄弟,人家到底也是大哥的老朋友。我不能不知道分寸。”

  “你知道就好。总而言之,这一千银子就归你处分了!”

  洪钧听出他的意思,如果自己有急用,提这一千银子来花,也未尝不可。他想,这番盛意,只宜心领;果然动用了,或许会让万士弘瞧不起。因而郑重其事地答说:“大哥交办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一千银子小事,要紧的是要顾到大哥对朋友的交情。”

  “是,是!”万士弘听这句话,非常满意;却又怕他过于拘谨,为了面子,误了实际,便索性明说:“你这一趟回去,总也要丢些钱给弟妹,两百银子,一定不够,你在上海再提几百银子花好了。”

  “够了,够了!”洪钧毫不考虑地回答。

  到了午后,又是张仲襄来访,也送了五十两银子,不说帮他的盘缠,只说托洪钧在上海买些穿的、吃的“孝敬老伯母”。这一来洪钧就不便辞谢,老老实实地收了下来。

  等张仲襄辞去,接踵而来的是蔼如。洪钧将万士弘的安排都告诉了她;蔼如的脸上,顿现凄惶之色,怅然失声地说:“这么快!真是说走就走。”

  “我很快就会回来,至多一个月,又可以见面。”

  “到底得要一个月。”蔼如默默计算了一下,“我们认识到今,也正好是一个月。”

  “好快!”洪钧回忆这一个月来交往的经过,有着无可言喻的向往与怅惘,“就像昨天的事。真正是‘欢娱嫌夜短’!”

  “以后就是‘寂寞恨更长’了!”

  “彼此一样!”洪钧说道:“从我动身那天起,就要记日记,就好像跟你面谈一样。”

  “你记我也记!将来对换了看。”

  “一言为定。”洪钧将小指伸了出来,“我们勾一勾指头,谁也不许不守约定。”

  这一句上了手指,洪钧便不肯再放了。得寸进尺,握住了她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耳鬓厮摩,偎依不释,静悄悄地互听心跳,一切语言都变得多余了。

  终于是蔼如打破了沉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路上饮食起居,千万要自己当心。”她说,“夏天容易得时气,不要贪凉,不要吃生冷油腻。”

  “嗯,嗯,我自己会当心。”洪钧答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也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

  “不要再去骑马了!‘乘船骑马三分险’,倘或要是出远门,没有车子只有马,不能不冒险,那叫无可奈何。为了好玩,万一摔伤了哪里,岂不冤枉?”

  这话在蔼如有些不服气;因为洪钧作此规劝以前,心里必是先存着一个对她的骑术不信任的念头。她想告诉他,她在徐州的邻居是个善于养马的蒙古人,她从小便跟邻家的子女骑惯了无鞍马,决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转念又想,他总是一番关切的好意,何苦斤斤置辩,因而重重地点头应诺。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洪钧迟疑着,显得很吃力似地,“端午本来应该结一结账,你说搁到八月半再算。如今,我要回苏州——”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蔼如抢着说道:“这时候结什么账?”

  她这样爽快,他倒不便再多说了,只问:“你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开张单子给我。”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蔼如。她想,天气一天热一天,洋纱又薄又透气,不妨带两匹来裁制夏衣。还有,外洋来的雪花膏,又白又香又细腻,作粉底最好;粉也是西洋的水粉,强似苏扬的鹅蛋粉。至于洋胰子更非皂荚可比。香水也是一定要的,只是价钱太贵。

  转念到此,蔼如爽然若失。这一批洋货,所费不赀,他的盘缠不见得充裕;而如自己拿钱托他代办,又可以断定他决不会收。看来只有不买!

  于是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苏州的松子糖跟黄埭瓜子。”

  “那容易!我替你多带点来。”洪钧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蔼如将话题扯了开去,“你总要带个人吧?是带贾福去?”

  “贾福要看家。我想,就我一个人上路。”

  “路上没有一个人服侍怎么行?”蔼如想了一下说:“我荐个书僮给你好不好?”

  “好啊!是怎么样一个人?”

  “是小王妈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在‘燕子窠’当学徒。起早落夜,辛苦得很,倒还在其次,将来沾了抽大烟的瘾,年纪轻轻,一辈子就算完了!三爷,如果你肯收留他,也是你阴功积德的事。”

  “谈不到这一点。反正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你明天就把他带来好了。”

  “嗯!”蔼如又问:“你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吧?”

  “还没有。”

  于是,蔼如不由分说,遂自动手替他整理行装。洪钧知道拦她不住,也就索性搬来一只衣箱,帮着她收拾衣物,忙了个把时辰,方始歇手。

  时已薄暮,蔼如不便再逗留了,约了第二天中午再见,匆匆而去。回到望海阁,只见门前已有轿马;踏进门去,迎面便遇见她母亲,脸无笑容,显然是因为她没有在家待客而感不快。

  “你到哪里去了?”李婆婆问。

  “我去买点零碎东西。”

  “买的什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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