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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我倒问你,尤五少府上到底怎么样?”阿巧姐补了一句:“我是说尤五奶奶,是不是管五少管得很紧?”

  问到这话,胡雪岩便不必等她再往下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劝老二,跟尤五少说一说,让他接回家去,是不是?”他问。

  “是啊!外面借小房也不是一回事。”

  “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有七姑奶奶在那里,从中自会安排。”胡雪岩说,“五奶奶人最贤慧,不管尤五少的事。”

  “那末,为甚么不早早办了喜事呢?”

  这自然是因为尤五的境况,并不顺遂,无心来办喜事。不过这话不必跟阿巧姐说,他只这样答道:“我倒没有问过他,不知是何缘故。我把你的话带给老二就是了。”

  说到这里,只见舱门外探进一个人来,是船老大来催开船,说是天色将晚,水关一闭,就得明天早晨才能动身。

  “不要紧,”胡雪岩说,“我有何学台的名片,可以‘讨关’。”

  这意思是只等阿巧姐一走,那怕水关闭了,他也要开船。意会到此,她实在不能再逗留了,便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

  胡雪岩也不留,一面派人上岸招呼周一鸣来接,一面送客。等阿巧人袅袅娜娜地上了岸,船老大油去跳板,正待开船,忽然周一鸣奔了来,大声喊道,“慢慢,慢慢!”

  胡雪岩就站在舱门口,随即问道:“还有甚么话?”

  “阿巧姐有个戒指,掉在船里了。”

  于是重新搭起跳板,让阿巧姐上船,胡雪岩问她,是掉了怎么样的一个戒指?她支支吾吾地,只是在般板中低头寻找。这就令人可疑了。胡雪岩故意不理,不说话也不帮她找,只站着不动。

  他是出于好玩的心理,要看她如何落场?阿巧姐却以为胡雪岩是看出她说假话,心中不快,有意造成僵局,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她仰起身子站定脚,用女孩子赌气的那种声音说:“寻不着这个戒指,我不走!”说完,气鼓鼓地坐了下来,眼睛偏到一旁去望,是气胡雪岩漠不相关的态度。

  这让他诧异了,莫非真的掉了一个戒指?看样子是自己弄错了。因而陪笑说道:“你又不曾说明白,是怎样一个戒指,我想帮你寻,也无从寻起。”

  这话道理欠通,阿巧姐便驳他:“戒指总是戒指,一定要说明白了,你才肯劳动贵手,帮我去寻?”

  “好,好!”胡雪岩摇摇手说:“我都要走了。何必还斗两句口。”他定神想了想,只有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走,我们上岸!”

  “上岸?”阿巧姐愕然相问:“到那里去?”

  “进城。”胡雪岩说,“你的戒指也不要寻了,我赔你一个,到珠宝店里,你自己去挑。”

  这一下就像下象棋“将军”,一下子拿阿巧姐“将”住了,不知如何应付?支支吾吾地答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你赔。”

  胡雪岩回答得极快:“那也就不要寻了!你就再坐一会儿,让老周送你回潘家。我到了上海,自会写信给你。”

  能够再与胡雪岩相聚片刻,而且又听得这样一句话,她觉得也可满意了,所以刚才那种绷紧了脸的神情,不知不觉的消失,重重的钉了一句:“你自己说的,要写信来!看你守不守信用。”

  “一定会守。我自己没有空写信,请古大少写,或者请七姑奶奶写。”

  “七姑奶奶通文墨?”

  “好得很呢!她肚子里着实有些墨水。”胡雪岩说,“我都不及她。”

  这在阿巧姐听来,好像是件极新鲜有趣的事,“真看不出!”她还有些不信似的,“七姑奶奶那副样子,不像是通文墨的人。”

  “你是说地不够‘文气’是不是?”胡雪岩说:“人不可貌相!七姑奶奶的为人行事,另有一格,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接着,他讲了七姑奶奶的那段“妙事”,有意灌醉了古应春,诬赖他“酒后乱性”,以至于逼得古应春指天发誓,一定要娶七姑奶奶,决不负心。

  阿巧姐听得目瞪口呆,“这真正是新闻了。那里有这样子做事的?”她说,“女人的名节最重,真有这样的事还要撇清,没有这样的事,自己拿烂泥抹了一脸。这位七姑奶奶的心思,真是异出异样!”

  “是啊,她的心思异出异样。不过厉害也真厉害,不是这样,如何叫老古服服贴贴?”胡雪岩掉了一句文:“欲有所取,先有所予,七姑奶奶的做法是对的。”

  阿巧姐不作声,脸色慢慢转为深沉,好久,说了一句:“我就是学不到七姑奶奶那样的本事。”

  那副神色加上这么句话,言外之意就很深了,胡雪岩笑笑,不肯搭腔。

  见此光景,阿巧姐知道胡雪岩是“吃了秤砣──铁心”了,再捱着不走,也未免太自轻自贱!所以霍地站了起来,脸扬在一边,用冷冷的声音说:“我要走了!”

  胡雪岩不答她的话,只向外高喊一声:“搭跳板!”

  跳板根本没有撤掉,而且他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是有意这样喊一声。阿巧姐心里有数,这就是俗语说的:“敲钉转脚”,将她离船登岸这回事,弄得格外牢靠,就算她改变心意,要不走也不行了。

  做出事来这么绝!阿巧姐那一片微妙的恋意所转化的怨恨,越发浓了,“哼!”她冷笑一声,“真正气数,倒像是把我当作‘瘟神’了!就怕我不走。”

  这一骂,胡雪岩亦只有苦笑,一只手正插在袋里,摸着表链子上系着的那只“小金羊”,突然心潮起伏,几乎想喊出来:“阿巧,不要走!”

  然而她已经走了,因为负气的缘故,脚步很急也很重,那条跳板受了压力,一起一伏在晃荡,她虽握着船老大伸过去的竹篙当扶手,到底也是件危险的事!胡雪岩深怕她一脚踩空,失足落水,瞠目张口,自己吓自己,甚么话都忘记说了。

  等他惊魂一定,想要开口说句甚么,阿巧姐已经上了轿,他只有高声叫道:“老周,拜托你多照料!”

  “晓得了!请放心。”周一鸣又扬扬手说,“过几天我就回上海,有要紧事写信,寄到金阊栈转好了。”

  【第二十六章】

  胡雪岩到了上海,仍旧径投大兴客栈,行李还不曾安顿好,就写条子叫客栈专人送到七姑奶奶的寓所,请古应春来相会。

  不到一个钟头,古应春亲自驾着他的那辆“亨斯美”赶到大兴客栈,一见面叫应了,甚么话不说,先仔细打量胡雪岩的行李。

  “怎么回事,老古!”

  “阿巧姐呢?”

  “没有来!”胡雪岩说,“事情大起变化,你想都想不到的。”

  “怎么样呢?”

  “说来话长。回头有空再谈。喂,”他问,“五哥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古应春又问:“阿巧姐呢?怎么事情起了变化?你要言不烦说两句。”

  胡雪岩不知道他何以对阿巧姐特别关心,便反问一句:“你是不是派人到木渎去谈过?”

  “你先不用管这个,只说阿巧姐怎么样了?”

  “名花有主,是我一手经理。不久,就是何学台的姨太太了。”接着,便讲移植这株名花的经过,胡雪岩虽长于口才,但经过太曲折,三言两语说不完,站着讲了一刻钟,才算说清楚。

  “这样也好!”古应春拉着他的袖子说,“走!去晚了,七姊的急性子,你是晓得的,又要埋怨我。”

  “慢来,慢来!”胡雪岩按住他的手说,“我的话告诉你了,你一定也有话,怎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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