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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蔡永清心想,照此做法,人家的体面是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保不住。巡抚既然将责任推了下来,做下属的不能说“公事公办”,顶了回去。这个难题,着实不易应付。

  于是他先答一声:“是!卑职来想个法子看。”

  “拜托,拜托!”李煦正坐抱拳,“一切仰仗老大哥。”

  “惶恐,惶恐。”蔡永清急忙捏住了他的手说:“知道不知道,来者是谁?”

  “还不知道。”吴存礼答说:“已经去打听了。”

  “是!”蔡永清想了一下答说:“这件事,似乎应该先有个部署;为今之计,要多派出人去,在要道上等着。钦使的公馆,我马上去预备;不过宫里的人,陌生得很,怕会失之交臂。”

  这一下提醒了李煦,原该这么办;而且也是一向办惯的,何以竟未想到?莫非真的精力已衰,无用到如此地步!这样想着,不免自悲;以致于竟忘了答话。

  “旭翁,”吴存礼见他不答,只好开口:“宫里跟内务府的人,你那里很熟;请你多派几个人吧!”

  “是,是!”李煦急忙答说:“我派,我派。至于钦使的公馆,虽说照例由首县预备;不过是我的事,也不好意思累及县里,回头我马上派人过去,凡事请芥亭老大哥吩咐就是。”

  李煦处事一向很漂亮;这是表示接待御前侍卫的所有费用;一力承担。这一下,蔡永清自是更乐于为助了。

  “原是我分内之事;能蒙李大人派人帮忙,自然更好。”他略停一下问说:“两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这句话。”吴存礼说:“现在人还未到,也不知来的是张三,还是李四,一切都还无从谈起。”

  “极是,极是!”蔡永清紧接着说:“事不宜迟,我马上回县里去预备。大人赏饭,改日来领。”

  “不!不!”李煦觉得没有让人枵腹去为自己奔走的道理,因而代主人留客:“饭总要吃的;也不争在此一刻。”

  “大概已经预备好了,现成的。”说着,吴存礼拉长了嗓子喊一声:“来啊!”等听差闻声而进,他又吩咐:“开饭吧!”在饭桌上自然不便谈这件事;谈的是地方舆情。蔡永清说,苏州百姓对乡试增加取中举人额数的恩诏,颇为兴奋;这年元旦,下诏整饬吏治,文自督抚至州县;武自提督、总兵至参将、游击,一共十一道之多,更是无不称颂圣明。大家都说,看起来还有太平日子过。

  李煦心想:也有人从此没有太平日子!就这一念感慨,勾起无穷心事,唯唯否否地敷衍着。吴存礼是慢性子,喝酒也是浅酌低斟,半天才喝一口,蔡永清是下属,自然奉陪;李煦为了态示从容,亦不便有何催促的暗示,所以这顿饭整整吃了一个时辰,方始结束。

  就在饭后品茗,只待略坐一坐,便要告辞时,奉命派人去打听消息的中军,特来复命,说是京里下来五个人,身分不明,但有兵部的火牌,所至预备驿马舟车,直接找驿站说话,也不要预备公馆,食宿都是自备资斧。不过是过境到浙江去查案的。

  李煦又惊又喜,欲待不信;但那中军斩钉截铁地说决不会错,不信也只好信了。

  于是吃完饭,谢了吴存礼跟蔡永清,李煦欣然回家。四姨娘跟李鼎都在等消息,听知经过,正在相互庆幸之际,只见有个丫头探头探脑地,四姨娘便问:“谁?”

  “是我。”锦葵掀门帘进屋,“门上派人来跟大爷回,有个姓王的小伙子要见大爷;问他有什么事,他不肯说;只说见了大爷自然明白。”

  “那会是什么人呢?”李鼎困惑了。

  “也许是李师爷派来的。”四姨娘说:“你快去吧!”

  一句话提醒了李鼎,顾不得多说;举步就走,到了中门,吴嬷嬷守在那里,告诉他说:“沈师爷知道有人来看大爷;把那个人找了去了。”

  听得这话,便又折往沈宜士所住的那个院子,踏上走廊,尚未进门;听得有个南京口音的人说:“对不住你老,我非得见了李鼎李大爷本人,才有话说。”

  “我就是李鼎。”

  李鼎一面应声,一面进屋;只见沈宜士陪着的这个远客,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极其憨厚,满脸风尘,须碴子极浓;身上穿一件蓝布棉袄,面子都变黑了,脚下是一双“踢死虎”的尖头快靴,连掖在靴页子里的袴腿,都沾满了黄泥。心想,四姨娘的话大概不错;此人多半是李果从京里派来的专差。

  “尊驾贵姓?”

  “敝姓王,你就是鼎大爷。”

  “是的。”

  “我有个妹妹,鼎大爷一定见过;是在曹家震二奶奶屋里的绣春。”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无不惊奇,便有人影晃动;沈宜士很机警,心想这一下大家奔走相告,丫头小厮要来看绣春的哥哥长得什么样子,可有他妹妹那么漂亮?那一来,此人若有机密消息带来,就难保不会外泄,因而向外喝道:“别走动!都替我站住。”接着,便出屋关照,不许到处去宣扬,有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这时王宝才已解下腰间那条板带,从夹层中将两封信取了出来,王宝才在未交给李鼎以前;先歉意地跟沈宜士打招呼。

  “沈师爷,不是我刚才不肯交信,不肯说来历;只为缙二爷再三关照,非见了鼎大爷不能说实话。缙二爷还说,倘或有人缀住我,宁愿把信毁掉,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我也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不过缙二爷这么交代,宁愿小心总不错。沈师爷你不会见怪吧?”

  “那里,那里!”沈宜士急忙拍着他的背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这样子把人家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我佩服都佩服不了,那里会怪你。你先请坐吧!等我们看了信,细细谈。”

  两封信交到李鼎手里,自然先看李果的那一封;看一张递一张给沈宜士。信中多用隐语,情节又复杂,不时还有感想,要停下来想一想,所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看完。

  看完却是心潮起伏,不辨悲喜;李鼎似乎不能相信世间有范芝岩这样古道热肠,侠义性成的人;加以范芝岩写给孙春阳的信,语气只是情商,并无切切实实,非拨款不可的话,因而越发怀疑这封信的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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