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高阳 > 红楼梦断②茂陵秋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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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尽是。”张五答说:“恩科乡试变春闱,还是到了京里才知道的。” “那么是来省亲?” “也不完全是。”张五答说:“趁年里赶了来,是为一位世交长辈。” “谁?” “是苏州织造──” “喔,是他。”文觉脱口说道:“他幕府里有位朋友,我很熟。” 是指李果。张五倒有些踌躇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道破李果也赶进京来了? 就这一沉吟间,发觉文觉的表情变过了,双眉微皱,彷佛上了心事似地。是何缘故,好生不解;不由得望着他发愣。 “我听说他亏空不少。他的事,我怕帮不上忙。”文觉紧接着说:“你姑且说了再谈。” 张五的心一沉,身子发软;但终于还是简单扼要地说了句:“无论如何请你帮忙,能保住他的位子。” “果然是为此!”文觉大为摇头,“只怕爱莫能助。皇上恨极了包衣。而且有人挖他的墙脚。” “我知道──” “你知道就更不用我再多说了。”文觉抢着说道:“此人不但有内线,而且有极硬的靠山。” 张五真个要支持不住了;他用茫然失神的眼睛看文觉说:“我真不明白,此人何以非要谋这个差使不可?”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工夫去管这些事。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替你打听。” “打听无用,要打消!”张五鼓起劲来说:“觉公,只要你肯助以一臂之力,事无不成之理。” “这,我那里有那么大的神通?” “觉公,”张五又拉出一个人来,“你不跟他幕府里的人也熟吗?” “只有一个,也姓李。”文觉紧接着说:“五少,不是我不讲交情;交情,光你一个就够了。实在是我帮不忙。” “我不相信!”张五不能不拿出姚广孝来作比了,“我搬到这里来以后,才知道天宁寺原是姚少师卓锡之地;我想,觉公,你如今的位分,不也就跟姚少师一样吗?” 听到这话,文觉脸色大变;但惊惧之容很快地消失了,“五少,”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不管你想得对不对,这话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去说。你把我比做姚少师;皇上成了什么人了?我不是吓你,这话是在这里说,隔墙有耳;倘或在别的地方说,会替你惹来杀身之祸。” 用不着文觉吓他,只“你把我比做姚少帅;皇上成了什么人了”这一问,便足以使张五自己吓着了自己。将当今皇上比做明成祖,不就是说他夺了他人的天下了吗! “好了!你也别怕;只记着我的话就行了。” “是!我一定记住。” 文觉点点头,“至于你提到姚少师,我先请问你,你读过‘罪惟录’的‘溥洽传’,跟明史的‘姚广孝传’没有?” “罪惟录这部书,知其名,没有读过;明史姚广孝传是读过的。” “那么,我考考你;姚少师八十四岁那年入觐,明成祖常去看他,有一次问,有什么话说?意思是有什么遗言,请问,姚少师是如何回奏?” 张五将姚广考传默忆了一会答说:“他的回奏好像是为溥洽求情,说他在监狱里太久了。” “是的。”文觉又说:“我再请问,姚少师要救溥洽,早就该开口了,为什么要等溥洽系狱十余年之后;而且在成祖问他最后的心事,方始明说?” 这将张五考问住了!他复又回忆姚广孝传,记得说溥洽是建文的“主录僧”;燕师入南京金川门,大索建文而不得,当时虽将宫中自焚而死的皇后,当作建文,认定他已殉国,以绝天下之望;事实上特派亲信,巡行天下,访求建文的踪迹。由于有人说,建文出亡,溥洽知道经过情形;甚至说建文出宫时,最初就躲在溥洽那里。而溥洽坚决不承认;因而成祖另外找了个罪名,将溥洽拘禁在狱。张五所能回答文觉的,仅此而已。 “其实,”文觉说道:“溥洽不但知道建文如何出亡;而且建文祝发,根本就是溥洽主持的。姚少师知道成祖对这件事寝食不安;与此事有关的人,不会轻赦,所以他一直不敢说,怕贸贸然碰了钉子,以后话就不好说了。直到自顾在日无多;最后的一个请求,成祖一定会成全他,方始表明心事。这个道理你懂了吧?” 懂是懂了,却不大相信;“李某人能与溥洽相比吗?”他问。 “虽不能相比,招恨则一。总之,坏在是包衣的身份;不管下五旗,还是上三旗,上头一提起来就会生气。”文觉又说:“包衣惹出来许许多多的麻烦;结果是害了他们的主子。” 听得这一说,为张五添了额外的心事,不但为李家担忧,替曹家也捏了一把汗。他从小受祖母怜宠;父兄钟爱,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次北上,自觉受人重托,肩上挑着一副关乎一大家人祸福的担子;虽感到不胜负荷,但自信必可挑得起来。不想真要挑起来时,那副担子竟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文风不动!想到李家父子满心以为他一言九鼎,马到成功;该走的路不去走,该留的退步不去留,岂不误尽误绝? 怎么办呢?自不量力,悔之已晚;忧急悔恨,加在一起,以致脸色灰败如死;看在文觉心中,倒觉得好生不忍。 “五少,”他说:“你的心也太热了!” “不热也不行!我是答应了人家的。” 文觉大惊,“你答应了人家的?”他急急问说:“你跟人家怎么说。” 看到他的表情,张五发觉自己失言了;不过多想一想,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出口的话:“他们知道你是从龙之臣;又知道我跟你有交情,问我能不能托个人情,我当然义不容辞。” “就是这些话?” “就是这些。” 文觉放心了。他跟当今皇帝之间的秘密很多;又只记得张五知道他的秘密,却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深怕张五为了证明跟他交非泛泛,泄漏他的秘密,所以大为不安。如果是这么两句话,也平淡得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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