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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你看清楚了,确是没有?”

  “没有错儿。”

  “还好!”李煦略有安慰之色;接着为沉、李二人解释宫中的规矩,“凡是一出大事,第一件事就是‘摘缨子’;红缨犹在,足见还有希望。大概皇上病势添了是真的。老刘,请你再说下去。”

  “等銮驾过了,兵撤走了一大半;街上也能走人了。茶馆卸了排门开张;我去喝茶带打听消息,一进去就望见两面墙壁上贴着鲜红的两张红纸,四个大字:‘莫谈国事’。墨汁还没有干。我看大家都低声在说话,等人一走近了,马上住口,知道打听也是白打听,只拿眼睛看;这一看可看出点根由来了。”

  说到紧要关头上,刘把总忽然住口不语;抬眼张望,像在搜索什么。李鼎会意,赶紧动手,不管是谁的茶,端到了他手里。

  等刘把总灌了一碗茶,抹一抹嘴,随即又说:“茶馆门口有两个剃头挑子;太监等着剃头都站成队伍了!”

  这一说,又惹得李煦老泪纵横;因为大丧百日内不准剃头,所以都要赶在成服以前办了这件事。

  “老刘,”这时候可连李鼎都忍不住了,“总有点消息吧,皇上到底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我赶着回来了。”

  “嗐!你怎么不进城打听打听呢?”

  “不行!”刘把总使劲摇着头说:“城门都关了。我还想等一等,看情形再说;客栈的掌柜悄悄儿跟我说:你有事就回去吧!年近岁逼犯不着在这儿耗着。城门还不知道那天才开呢!”

  这才真是惊人的消息!没有一个人敢相信;心思细密的李果,首先发问:“刘把总,是不是真的关了城门?”

  “真的。”

  “你亲眼看见?”

  “是!”刘把总说:“我起初亦不相信,特为到西直门去看了一下。”

  “也许只是西直门。不见得九门都关了吧?”

  “不!九门都关了。我怎么知道的呢?”刘把总自问自答:“因为有人在西直门外哭。说他家有个要紧人得了急病,他急于进城探望,从朝阳门往南转过来,每个城门都关了。”

  “这是什么道理呢?”李煦的眉心拧成一个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啊!一定是出了事。”沈宜士问刘把总:“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

  “打听了没有呢?”

  “没法儿打听。大家连京里关城门这件事都不知道,还能告诉我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李煦,刘把总带来的消息,是最新最快也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关照李鼎,取廿两银子,酬谢刘把总,同时问他,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我敢说,全苏州就我一个人知道。只跟抚台衙门的王巡捕略为说过两句;紧接着就赶到这儿来禀报。”

  “费你的心!你请回去休息吧。这个消息很机密,可是也很有关系;老刘,你也稍为谨慎一点儿。”

  “是,是!”刘把总急忙表明:“这是什么事?能到处去乱说!除非大人这里,别的地方我不会说。”

  “那才是!”李煦又说:“你把你府上的地址,告诉我门房,明儿也许还要请你来,有话问你。”

  刘把总答应着,又请安谢了赏,方始退了出去,这一来,酒兴自然都一扫而尽了;李煦毫不掩饰他的内心的感觉,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变过了。

  “你们说,”他用抖颤的手指着在座的三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关城?”

  事情太大,李煦的态度又太严重,大家都不敢轻易作答;但内心的想法都差不多,必是宫中发生了极大的冲突,大局未定,所以紧闭城门,隔绝内外,使得局势易于控制。

  “说啊!”李煦催问:“是不是有人造反?”

  “若说有人造反,必是隆科多!”沈宜士脱口答说:“他是九门提督,只有他才能下令闭城。”

  “隆科多为什么要造反?”李果比较平静:“消息如石破天惊,万想不到;咱们只有静下心来,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剥下来看。我觉得有一点是毫无可疑的,皇上已经宾天了!”

  “这,”李煦越发惊慌,“这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

  “如果皇上只是病势增加,自然仍旧在畅春园养病,不过多召御医会诊。”李果问到:“请问,天下那里有个重病的人,而可以随便挪动的?”

  这一点破,无不恍然大悟,“照这么说,坐在黄轿里的是大行皇帝?”沈宜士说:“龙驭已经上宾,并不宣示,照生前那样启跸回宫;然后关了城门。这不就是‘秘不发丧’吗?”

  “不错!”沈宜士矍然而起,“由隆科多身上去推想,一团混沌、莫测高深的局势,或者可以窥知端倪。九门紧闭,自然非九门提督下令不可;但是,隆科多是不是仍旧掌权;会不会已为他人取而代之,不能不说是一个疑问。”

  “不会!”李煦噙着眼泪说:“他的兵权是他人所夺不去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疑问就多了!”沈宜士屈着手指说:“第一、是他自作主张,下令闭城的呢,还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第二、倘系奉命行事?又是奉了何人之命?第三、最要紧的是,闭城的原因何在?是不是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消息不宜外泄,所以先把城门关起来再说。”

  “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我看是一定的。”李果用极有把握的语气说:“我看多半是夺位之争!”

  此言一出,举座默然。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在心里思索;夺位之争的一方是恂郡王;另一方是谁?

  “唉!”李煦叹口气说:“康熙四十七年冬天,为了八爷想当太子,皇上很生气,特为召集大臣,亲自面谕,不准结党,那时我正好在京里,随班听宣;清清楚楚记得皇上的话:‘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将来等我一咽了气,一定把我丢在干清宫里不管,先束甲相攻,争夺皇位。’看起来,皇上的话,怕是不幸而言中了!”说着泪流不止。

  “决不致于如此!不过,”李鼎忽然问道:“隆尚书对皇上,到底是不是忠心耿耿?”

  “这──”李煦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那就坏了!如果隆尚书对皇上忠贞不二,当然秉承皇上的意旨,力保十四爷登基。倘或有了贰心,投到另一位阿哥那里,十四爷怕要落空了。”

  “这‘另一位阿哥’,照世兄看,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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