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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自然是八阿哥!”

  “不会!”李煦断然否定:“决不会。八阿哥很有自知之明;早不存这个妄想了!再说,有四爷在那里,他自然护着同母的弟弟,岂有坐视之理?”

  “那么会是谁呢?”

  谁会与恂郡王争夺皇位,除了“四爷”雍亲王以外,皇长子胤禔、皇二子也是废太子胤礽,禁锢已久,都不足论;皇三子诚亲王胤祉雅慕文事,平时与隆科多不甚接近,想夺皇位,亦无力量;皇五子恒亲王胤祺,秉性平和,决非阋墙之人;皇六子早夭;皇七子淳郡王胤佑,身有残疾,绝无大志;至于皇九子贝勒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一直是“八爷”胤禩的死党,只要胤禩不争皇位,支持恂郡王,胤禟与胤?一定也会站在恂郡王这面,而况他们与恂郡王的兄弟情分,本就极厚,照常情而论,也不会违逆父命,争夺本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倒是‘四爷’雍亲王夺了同母之弟的天下?”

  李果这两句话,在李煦听来,岂止晴天一个霹雳,不过震倒而已;真是当胸挨了重拳,顿觉天旋地转,喉头微甜发腥,一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见此突发之症,在座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倒是李煦自己很镇静,“不要紧!”他说:“我一时震惊,脾不统血,不要紧!”

  话虽如此,还是乱作一团,听差闻声而集;总管杨立升亦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他略通医道,一面派人延医;一面叫人去取来现成的人蔘固本丸,亲手在天平上秤了五钱,用温开水让李煦吞了下去,才向李鼎询问得病的经过。

  李鼎心里明白,父亲是因为雍亲王可能已取得皇位,大受刺激,才有这“脾不统血”的急症发生但他不明白,他父亲所受的究竟是什么大刺激?是为恂郡王失去皇位而痛惜;还是以为宫中在“束甲相攻”而着急。老皇驾崩,新君接位,而况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故,是件无可再大的国家大事。再则消息尚未外露,局势亦在混沌之中,非谨守机密不可;所以含含糊糊地答说:“老爷是一时心境不好。”

  杨立升察言观色,心知必有蹊跷,一时不宜多问;只是建议:“我看把老爷先送回上房去吧?”

  “对了!”沈宜士接口说道:“应该赶紧回上房休养。吉人天相,必是一场虚惊。”

  最后一句话是双关语,李煦自能意会;他不止是安慰他的吐血,意思也是京中的变故,必无大碍,所谓“吉人”是指恂郡王,终必仍能入承大统。

  话是懂了,李煦却没有能听得进去:“奉屈两位今晚上多待一会儿。”他说:“我的病不要紧,让我稍为息一会,还有话要跟两位细谈。”

  两幕宾对看了一眼,仍旧由沈宜士作答:“旭公请安心静养。果然有事,请随时招呼;今晚上我们都不回去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鼎,你叫人好好伺候。”

  * * *

  三更已过,在客房中的沈宜士与李果,都已有了倦意,正待解衣归寝时;李鼎奉父之命,亲自来请他们到上房相见。

  所谓“上房”是四姨娘的卧室。沉、李二人,相从李煦多年,进入内寝,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而李煦一向倾心结客,此时隐然有大祸临头之感,期望沉、李能够出死力相助,自然更要表现得亲如家人,所以特地关照四姨娘,不必回避。这一来,使得沉、李二人,越发局促不安了。

  四姨娘却真不愧为李煦得力的“内助”,落落大方地含笑招呼:

  “两位请这面坐,暖和些;说话也方便。”

  四姨娘是在床前白铜大火盆旁边,设下两张椅子;一张大茶几上,除了茶以外,还摆着两干两湿四个果盘。虽是寒夜,待客之礼,丝毫未忽。

  等坐定下来,李果望着拥被而坐,脸色憔悴,双眼犹肿的李煦,向李鼎问道:“张大夫怎么说?”

  他指的是张琴斋;“不要紧;”当着父亲的面,李鼎自然说些令人宽心的话,“一时的心火,也亏得老人家的体气壮;张大夫用的是六味地黄丸。”

  “实在是要多休息。”四姨娘接口说道:“不过心里有事,不说出来,反而睡不安稳。夜这么深了,还打搅两位,真是过意不去。”

  “那里的话?”沈宜士与李果,同时欠身相答。

  “你预备吃的去吧!”李煦向四姨娘说:“这里有小鼎招呼,你就不必管了。”

  于是,四姨娘叫锦葵为李鼎端了张小板凳,让他在火盆旁边也坐了下来;然后向客人道声“宽坐”,才到她自己的小厨房中,督促丫头,预备消夜的点心。

  “唉!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事情是很清楚的了!只不过,皇上是怎么去的,还不知道。”说着,李煦又泫然欲涕了。

  “爹!”李鼎着急地说:“又要伤心了!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

  李煦顺从地点点头,取起枕旁一块白绸大手巾,擦一擦眼泪说道:“除了大阿哥脑筋不清楚;二阿哥后来性情变了,暴躁乖僻以外,在皇上跟前的阿哥们,没有一个敢不听皇上的话。倘或皇上的遗命是传位给四阿哥;这话又是当着各位阿哥的面,亲口说的,就决不会有争执,更用不着关城。所以,我心里很疑惑──唉!”他痛心得一张脸几乎扭曲变形了,“我真想都不敢想!”

  他的神态与声音,使得听的人都震动了;“旭公,”沈宜士吃力地问说:“你的意思是皇上被……被──”

  他那个“弒”字未曾说出来,大家却都领会了,“这句话不好轻易出口!”李果神色严重地说:“最好从此不提。”

  “是的!”李煦用嘶哑的声音说:“两位请过来。”

  于是沈,李二人起身绕过火盆,到了床前,一个坐在床沿上,一个拖了张凳子,面对李煦而坐,都是倾身向前,等待李煦开口!

  “这个,”他伸开左掌,屈起拇指,作了个“四”的手势,“虚伪阴险是有名的;一定不知道怎么拿隆科多勾结上了,假传遗命。八、九两位,大概还有三阿哥,自然不会心服;此刻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局面?不过,我想,隆科多有两万人马在手里,京里谁都闹不起来;如今要关城,为的是怕走漏消息。有一个人必得瞒着。你们倒想!”

  “是在西宁的那位?”李果问说。

  “对了!防他会起兵。可是,难!”李煦摇摇头,一连说了三个“难”字。

  这难处只有深知亲藩家的李煦,才能体察得到;不过沈宜士因为跟李绅长谈过几次,对西南的局面,颇有了解,所以亦能约略意会,便即问到:“旭公,难在有人箝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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