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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嗯,嗯!”李煦问道:“不知此外还有先例没有?”

  “历朝的情形不一样。”李果觉得不必再找先例,认为沈宜士的看法非常正确,“看样子皇上即或不起,既非暴疾,而且神明不衰;自然会从容布置。派定顾命大臣是一定的;至于嗣君尚未到,不妨视作巡守在外,先派恂郡王的世子监国,一切大事由顾命大臣会同办理。大局仍旧可以安定下来。”

  两个人都是如此说法,李煦的疑忧解消了一大半。于是推测顾命大臣的人选。第一个想到的是隆科多。

  隆科多与皇帝是中表亦是郎舅;以椒房贵戚担当宿卫的重任,是皇帝朝夕不离的心腹。他的正式官衔是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手握重兵,整个京城都在他控制之下,必受顾命无疑。

  李煦想到的第二个人是,武英殿大学士萧永藻。此人是镶白旗的汉军,操守极好,为恂郡王最钦佩的大臣之一;如受顾命一定能辅佐嗣君,匡正缺失。

  “再就是马中堂了。本来他是八爷的人;为了八爷想当太子,闹得天翻地覆,马中堂也很倒了一阵子霉。不过,后来大局一定,八爷心甘情愿让十四爷出头;八爷的人,自然也就是十四爷的人了。所以五、六年前,马中堂复起,仍旧当武英殿大学士,班次还在萧中堂之前,内阁首辅,当然是顾命之臣。”

  他所说的“马中堂”就是马齐;也不姓马、姓富察氏,是满州人,隶属镶黄旗。除此之外,李煦认为“八爷”胤禩也可能受顾命;因为他不但全力支持恂郡王,而且颇具治事之才,可为嗣君的一个好帮手。

  “如说八贝勒会受顾命;那么,”李果问说:“雍亲王似乎更有资格。他是恂郡王的同母兄,当然爱护幼弟,必能尽心辅导。”

  “不会,不会!”李煦乱摇着手说:“决不会!这位王爷‘一笑黄河清’,人见人怕;知子莫若父,皇上就说过:‘四阿哥喜怒无常,不能合群’。怎么会派他当顾命之臣?”

  刚谈到这里,只见棉门帘掀开一条缝,有人在张望,李鼎便问:“谁?”

  是门上的人,掀帘进来先屈一膝打个扦;然后疾趋至李煦身边,低声说道:“刘把总刚从京里回来,说有要紧事要见老爷。”

  听这一说,李煦的神色立刻就紧张了。原来刘把总是巡抚衙门的折差;这个差使,终年奔驰南北,马不停蹄,极其辛苦;但入息极好,因为顺便替达官贵人携带私信,来回都有赏封,一趟跑下来,落个百十两银子,无足为奇。由于李煦出手大方,刘把总格外巴结,京中出了什么新闻,必来报告;但通常都交代了公事,在白天从从容容来谈,像这样刚回苏州,连夜来访,必是得了什么跟他切身有关的消息,急于相告,所以李煦不免紧张。

  “快请!”李煦又说:“就请到这里好了!”

  不一会进来一个中年汉子,于腮满面,一身风尘,穿的是行装,还戴着大帽子;但覆在上面的红缨子,已经为北道上的黄沙染成暗灰色了──由这一身打扮,可以想见刘把总连家都不回,便急着来报信,这份忠人之事的态度,着实令人感动;在座的两宾两主,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沐恩给大人、少爷请安!”刘把总抢上两步,屈膝垂手,打了个扦。

  “少礼,少礼!”李煦亲自扶起他说:“想来还没有吃饭?现成的热酒;来,来,添座!”

  “多谢大人,列位请座!”刘把总说:“大人赏饭,可惜吃不到嘴;有几句极要紧的话,想跟大人回禀。”说着,便拿眼睃着沉、李二人。

  “不要紧!什么话都可以说;不用顾忌。”

  刘把总却仍旧在迟疑;李鼎的心思快,知道此刻他顾忌的不是座中嘉宾,便去到门外,略略提高了声音发令:“都退出去!”

  直等听差都走净了,刘把总才开口:“皇上怕是驾崩了──”

  一语未毕,刚刚坐下的李煦,霍地跳了起来,紧攥住刘把总的肩头说:“皇上怎么着?”

  “皇上恐怕已经驾崩了──”

  “怎么叫‘恐怕’?”李煦迫不及待地问。

  “爹!”李鼎急忙相劝:“你先把心定一定;听刘把总慢慢说。”

  于是沈宜士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将刘把总按得坐下,抚慰地说:“别急!请你从头说起。”

  “是十一月十三那天,我到畅春园大宫门领了批回,当天就住在海甸;到了起更的时候,情形不对了,街上平白无故地多了好些兵。我也不在意;因为第二天就要赶路,老早就上了炕。睡到半夜里,忽然惊醒,那声音可就大不妙了。”

  刘把总咽了口唾沫说:“街上不断的马蹄声,呼──一阵奔过来;呼──一阵奔过去。等出了屋子,西北风刮过来,只听畅春园那个方向,哭声震天。”

  他说到最后一句,李煦已经忍不住失声而号;却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用抖颤的哭音说:“你说下去,快说下去。”

  刘把总亦为自己的情绪所震动了,茫然地眨了一会眼,才继续往下说:“我想出去看一看,客栈前后门都有兵看住;掌柜说‘有个护军校来关照,随便谁都不准上街;不然送了命怨不着谁。这话儿不是吓唬人,他怀里抱着九门提督隆大人的大令;那可不是当玩儿的!’我就问,园子里哭得那么凶,是不是皇上驾崩了?他说:这话不好乱说!”

  “那么,”李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大家都关在客栈里头,街上断绝行人,也没有人来,所以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刘把总紧接着说:“守到天亮,街上忽然静了下来;掌柜的朝外望了一下说:大概要起驾回京了。果不其然,有个蓝翎侍卫到客栈里来抓夫子去平土洒水。我可是躲过了,找了一间临街的屋子,从门缝里往外偷看;看见皇上的黄轿经过。后面跟着好些大轿、后档车;车轿里都有哭声──”

  “慢着!”李煦打断话问:“老刘,我问你,扈驾官儿,暖帽上的红缨子摘了没有?”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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