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白宫狠毒 四万英镑炸毁印航机 台北狼狈 十亿人民怒指周梓铭





  书接上回。话说美国在表面上对亚非会议作“仁慈的中立”,企图在伪装之后,得以有利于破坏亚非会议阴谋的进行,同时换了一套欺骗伎俩,例如把五项原则同马尼拉条约和“太平洋宪章”居然扯在一起,用艾森豪威尔的满嘴假话来说是叫做“支持各国人民的独立和自决”;用杜勒斯恬不知耻的话来说叫做“希望亚非会议能够推进民族独立的思想”,不独此也,美方还大放空气,说是“要帮助亚洲友好国家把原子能用于和平用途”;而且在亚非会议开幕前夕,艾森豪威尔更是大送秋波,提出所谓“对亚洲弧形地带”的经济援助计划,乃至宣传要“协助亚洲国家工业化、提高亚洲人民的生活水平”,这真是好话说尽、反其道而“言”之,那是一面。

  另一面,为了“正其道而行之”,美国官方在参加亚非会议的国家之间,明明暗暗,分头进行了不择手段、极端无耻的诬蔑造谣与挑拨离间,诸如挑拨科伦坡国家之间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的关系等等,罄竹难书。就在美国执政者同一张嘴里,又毫不掩饰地胁迫某些国家要在亚非会议上“抵抗中立主义的压力”,美驻黎巴嫩大使马利克公开表示“美国人将设法同尽可能多的阿拉伯国家结盟,来在亚非会议上同共产主义影响作斗争”,邪气凌人,不可一世;彻底露骨,肆无忌惮,连菲律宾的官方都受不了,“合众社”于是从马尼拉发出一个专电道:“菲律宾也由于被认为将在万隆充当‘美国之音’的角色而感到恼怒!”

  但任何国家的恼怒在美国眼中不屑一顾,他们更进一步挑拨有关新中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印度。居然放出这么一种空气,捏造消息,说“中国要夺取亚非世界领导权。万隆的幕后斗争主要将是印度共和国和共产党中国之间的竞争”,除了这些谰言,还在白宫的攻势中找到了他们的主要面:害怕亚非国家通过亚非会议的广泛接触之后,将增进对新中国的了解和友谊。伦敦“星期日泰唔士报”报道:“美国国务院对亚非会议的恐惧竟到了毛骨惊然的程度!使美国所以如此的想法,乃在于中共在万隆同美国所特别希望不要受中国影响的那些国家的政治家们进行直接联系”,在这情形下美国便加工制造“共产党威胁”的鬼话,并对中国的少数民族问题、华侨问题、国界问题等等大事诬蔑,恶毒中伤,但这些还嫌不够。

  与“仁慈的中立”同时,美国对亚非会议展开了狠毒的破坏,郑介民奉命与美国特务头子联络,在双方安排下见面,那高鼻子阴森森地说道:“这次到福摩萨来,主要是会见你郑将军,我的身份你明白,你随便叫我什么,反正我护照上的名字也是假的,你叫我霍克好了。”

  郑介民唯唯。

  “对于万隆那个会,”霍克耸耸肩胳道:“我们的做法,郑将军谅必知道了,现在,我们正在着手一项艰巨的工作,那是在那个狗娘养的亚非会议中制造一种东西,能使他们之间互不信任,彼此猜疑!使他们发生千百种小问题,分裂而瓦解之!”霍克狠狠地把半截香烟往烟缸中一揉:“可是想不到国际新闻社的华盛顿电讯,竟把这个意思发了出去,真是太不小心,简直捣蛋!”郑介民微笑道:“我们不怕,我们查得紧。”霍克道:“现在,我想我们应该正式谈到这件事,并且把中美合作所的精神发扬而光大之!”

  郑介民忙道:“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戴主任虽已逝世,但蒋总统和他的儿子,早已要我们动手,贵我合作,我想一定可以完成这桩艰巨的工作。”

  霍克道:“对对,我想先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希望你们来,内中是有道理的。我们知道在印尼那个地方,你们的活动为时悠久,很有一套,因此希望把你们在印尼、在香港的全部班底,拿出来……再来一个中美合作!”

  郑介民叹道:“不成了,已经不如以前那样齐整了。我们在印尼的人马,原本的确不坏,什么事都可以做到,包括掀翻印尼政府在内,无奈苏加诺和北平的交情不错,因此我们就不成了,章勋义他们也给撵了出来,要担负起你们所期望的任务,那就大不如前,不敢承当了。”

  霍克闻言皱眉,问:“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吧?”郑介民道:“那当然不会。”“香港呢?”“香港的情形好得多,任何一个部门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还有自已庞大的阵容。老实说:如果他们这个会在香港举行,那我们可以把任何一个代表团一网打尽!”

  霍克笑道:“对了,郑将军,你真聪明,你算是话归正传了,我这次来,就是希望你对周恩来这个代表团一网打尽!”他拼命打气道:“那是毋须解释的,你们对中共的战争——我是说这方面的‘战争’,真是经验丰富,人才辈出,戴将军虽然已经不在,但有你,我想一定可以大胜而归的!”

  说话那“军统局”自改为“保密局”以来,汤换药未换,郑介民、毛人凤、唐纵争夺惨烈,唐较本份,知难而退,郑有虚名、而毛有大权,但到底今非昔比,蒋介石这门庞大的特务机构,既无“戴老板”时那份排场,并且戴笠所依凭的那些条件,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事实上也差不多垮干了,前途墨黑,“自”无斗去,因此当美国佬要蒋介石如此合作,郑介民委实有难以奉告之感,可是此事推辞不得,煞费思量。那霍克心中明白,笑道: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贵我合作多年,今天再来一次,相信没有问题。自从一九四九年以来,贵我双方在东南亚许多地方进行了不少活动,成绩卓著,功莫大焉!而拿印尼来说,那边有的是武装了的、非印尼政府的武力,这批人马大可利用!而且你们在印尼曾经花了不少功夫,一个章勋义给驱逐出印尼,没有关系!我们知道你们还有好几个章勋义在印尼!而且你们在印尼那个‘铁血团’,目前正是展开活动的好时机!郑将军何必如此谦虚,不肯慨然应诺呢?”

  郑介民见他提到“铁血团”,知道美国在印尼的特务机构早已摸清了台方的底细,而且此事势在必行,推辞不得,便低声道:

  “不瞒你说,我们所有的一切,莫不受贵国所赐,结草衔环,在所不辞,暗算了周恩来这好处并非你们美国独家占有,自由中国的得益更大!只是今日之下,我们在各方面都有限制,大不如前,要干这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老实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非做不可的了,请给我们一些时间,马上进行!”

  霍克透了口气道:“那就对了,郑将军不必推辞。可是除了这个,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以期配合。例如你们在日本和菲律宾的人员,不妨伪装成为参加亚非会议的代表和新闻记者,闯将过去!而且你们在这里和香港的人员,更应该通过我们在香港的几个机关,得到帮忙,不断集中到印尼去。”又低声说:“我们也早已派人到雅加达万隆去布置,以旅行家为掩护,一批又一批,情况十分乐观。不过我们该提醒你,合众通讯社这次已经做一件错事,它居然发出消息:‘在亚非会议上,安全最成问题的当然是周恩来’,你想这个人不是疯了吗?周恩来尚未出门,就对他来个迎头痛击,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头脑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郑介民只有干笑的份儿,说:“对,这祥做法反而提醒了周恩来,反而使他们提高了警惕,是不大妥当。而且还有一点也不大好。”霍克道:“是什么?”郑介民道:“这种说法,会给人一种印象:美国的通讯社公然鼓励在美国直接指挥下的自由中国特工人员作反共活动,公然煽动自由中国特工人员,对以周恩来为首的北平代表团人员的安全使之‘最成问题’恐怕,嘿嘿嘿!”霍克道:“后面这个倒是没关系,你这样想,那是代表了东方人的观点,我们西方不在乎这个!”接着大剌剌地问道:“我们的人,已经以‘旅行家’姿态,分批到雅加达去了,你们,也该准备才好。”

  郑介民忙不迭说道:“我们早己在准备了,很早以前,当这个消息传出之后,蒋总统已经要我们注意他们的动向,随时给他们打击!”

  霍克喜道:“那太好了,今天我远道来此,就是为了这个问题。”他倏地把脸一板,恨恨地说:“周恩来极可能在香港上飞机,你明白吗?飞机!”郑介民强笑道:“明白,明白!”霍克咧嘴笑道:“明白就好,周恩来如果在香港上飞机,那他的一条命,”他以手握拳,说:“就在我们手掌之中了!”郑介民连说:“是是!”霍克道:“香港是英镑区不谈美钞和台币,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拿四万英镑作为打赏!怎么样,够了吧?四万英谤,值多少台币哪,你算算吧!”

  郑介民咽了口唾沫,说:“不用算,不用算,就这么办,我们立刻布置!”霍克玩弄着打火机道:“这该动用你们在香港的全部力量了,如果人力不敷,你再加派人手!”他把眉毛一竖,“啪”一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浓烟直射对方,厉声说:“你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

  郑介民卑躬屈膝送走了霍克,又向蒋介石蒋经国报告了这次“中美合作”的全部内容,再召集手下日以继夜的研究,接着派出专人到香港安排,……日历迅速翻到了一九五五年四月十一日。

  看日历,日子似乎过得很平凡,但放眼看世界,这世界每一天都有着新的变化、好的变化、人类美好日子日益接近的变化。纵使这变化的来临有多么艰辛,甚至在地球的广大面,每一页的日历上都洒满了鲜血、湿透了汗水、浸润了眼泪,但这些都是母亲的阵痛,一个崭新的世界乃是在作为母亲的痛苦之中诞生!庄严和欢乐,属于艰苦奋斗的人们!

  参加亚非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工作人员,会同越南民主共和国代表团的工作人员,以及随同前往采访新闻的中外记者等人,正满怀信心地,准备乘坐由代表团包用的印度国际航空公司星座式客机,自香港起飞前往雅加达转往万隆开会。一行十一人从北京出发,经穗抵港,休息一天,参观了香港的市面,也欣赏了香港的夜景。他们之中,中国代表团人员有石志昂、李肇基和钟步云;新闻记者有沈建图、黄作梅、杜宏、李平和郝凤梧;越南民主共和国代表团工作人员王明芳,波兰记者斯塔列茨;奥地利记者严斐德。他们国籍有异,但信心相同;亚非两洲的觉醒无人可以阻挡,纵使有人阻挠破坏,也难以使时光倒流!他们也已知道美蒋将对他们下毒手,但战士出发疆场,生死已置度外,任何恐吓与阴谋不能使他们的脚步停止,也不能使人类的脚步停止,前仆后继,人类就在这样创造他们的历史,斗志昂扬,当者辟易!

  在“克什米尔公主号”上,印度高级驾驶员德·克·贾培尔上尉和其他七名机务员,报务员担任了这一次光荣的任务。在代表团起飞之前一天,四月十日,一个普通的孟买夏日,晴朗而炎热,“克什米尔公主号”进行了细致的技术检查,宁可延迟两小时起飞。航空工程师安纳特·希里塔尔·卡尔尼克轻轻松松地钻进驾驶员室,机长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卡尔尼克,你很幸运,朋友,在我们的旅客中,将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总理周恩来!”这消息同样使所有机上的工作人员兴奋起来,他们出入云层,长空万里,自孟买而加尔各答,再往曼谷续飞。机身刚离地面,机上响起空中小姐格罗丽亚·贝莉愉快的声音:“我们向所有‘克什米尔公主号’上航行的旅客们致意!欢迎你们、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旅行……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万一必须在水上着陆的时候,该怎样使用救生圈呢?在每一个座位后面,都有一个救生圈,只要用力拉开气门,它就会自动地膨胀起来。虽然遇险的可能性很小,几乎没有可能,但在海洋航行时,我们必须按照通常的规矩作防备……”

  人们在十一日黎明时抵达曼谷,机务人员进行照例的检查。机长贾塔尔上尉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绣有四条金线的肩章,甚为漂亮,他走过喧闹的机场走廊,问工程师道:“没有问题吧?”卡尔尼克道:“完全没问题,有你这位机长在,更是没有问题!”

  直到飞机抵达香港,翌日再自香港起飞,印航工程师安·希·卡尔尼克一直保持着他的乐观,甚至到达无牵无虑之境。这位事后逃生者曾经追述这宗惨案的过程,向全世界控诉美国与蒋介石的卑劣,并且悼念全机的罹难者,他说代表团启行之日,晨曦甫露,他就动手检查发动机以及飞机复杂设备上的许多重要零件。“克什米尔公主号”从孟买到香港的飞行良好,在它坚强的机体中,未见一点点小毛病。卡尔尼克感到自豪,心想:再过一小时就要滑行起飞,很快冲出群山包围,进入蔚蓝的天空,一如往常情形,这次飞行的成功与其说是决定于发动机的性能,毋宁说是决定于飞行员的驾驶技巧。

  当这位工程师正在默想的时候,众多香港航空公司的工人和地勤人员已经围在飞机旁边,飞机场不能随便进去,飞机前更不能随便行近,这位工程师和他的同事、以及全部旅客一样,心头已知道“有人破坏”,但不知道那双罪恶的黑手,正隐藏在这批地勤人员之中,他们更不知道,这个姓周名梓铭、化名周驹的恶徒,正怀藏着美国制造的计时炸弹,准备在这架飞机起飞之前,找个地方藏起来……

  卡尔尼克当然也不是毫无警惕,他注意到这些地勤人员大都是中国人,他们有的在检查发动机,有的在测量油量,另外有一些人在检查客舱以及驾驶室中的电线装置。阳光中一辆红黄色交织的加油车驶到跟前,几个中国小伙子以罕见的灵活敏捷动作拧开龙头,汽油就往机中直灌。印航飞行机械员德昆哈站在机翼上,帮他照料加油,忙碌而紧张,甚至连早餐都顾不到吃。这当儿有个空中小姐对他说:“卡尔尼克,刚才我检查机舱,发现少了一只箱子,那是你的。”卡尔尼克急道:“我忙成这样子,分不开身,你帮我找一找。”不到一分钟,印航公司驻港代表抹着汗到他面前道:“卡尔尼克,要留神哪,特别要注意陌生人,和你一起飞行的还有新中国的使者,敌人可能企图破坏。”

  卡尔尼克大笑道:“瞧你说的,我不相信。维持秩序和监视可疑的人,那是警察和治安机关的责任,我自己在香港还是个生人呢!”卡尔尼克别说惦念着他的箱子,即使他的箱子没有失去,也不会怀疑到‘有人破坏”,因为这罪恶行径不易入手,何况香港也已有所闻的。

  忙完了一切,“克什米尔公主号”要起飞了,第一批旅客走上梯子,卡尔尼克似乎发现有人在盯着他,扭头一望,原来是德昆哈,他的神情忧郁,低声说:“我的箱子也不见了。”他挨着他说:“你的箱子,据她们说可能是混在换乘其他航机的旅客行李里给拿走了,但我的箱子分明在,却也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会发生什么意外?”开朗的卡尔尼克不得不吃惊地思索起来,他喃喃地说:“对,德昆哈,我们丢东西的这件事,看来是非常奇怪的。”德昆哈沮丧地摊摊手道:“看来是有鬼,我们昨天得到的通知,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该多加小心才是。”

  然而更使他们奇怪的事情马上出现,空中小姐笑嘻嘻地奔过来对他们说:“你们的箱子神秘地回来了!”又说:“这跟刚才神秘地失去一样,教我不可思议!”于是两人也笑起来道:“真奇怪,失而复得!”卡尔尼克道:“香港竟有这样廉洁的小偷,在飞机起飞前五分钟冒着给警察抓去的危险,把他偷去的东西又送了回来。”发动机的吼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各人准备启航,舱中坐满了旅客,几乎全部是中国人,而内中有新中国的总理周恩来,卡尔尼克他们逐一注视,希望发现这一位为世人所钦敬的新闻人物,但很快知道了他没有来。

  “克什米尔公主号”一飞冲天,平稳地在晴朗的高空行进,空中小姐格罗丽亚·贝莉又开始了她的任务,她用甜甜的嗓子提醒人们在必要时怎样使用救生圈,这一套为卡尔尼克所能背诵的“致词”,使他发生了催眠作用,但阳光耀眼,无法入睡。他眯着眼凝视迅速后退的地面,几秒钟前还是看来十分险峻、不可攀登的巨大山峰,目前却已变成小小的丘凌,“克什米尔公主号”正展开她的不着陆航行,要一口气飞行八小时半。卡尔尼克坐在为三十六位乘客预备的头等舱里,与三十五把空椅作伴,他感到寂寞,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他听到中国旅客们活泼的谈笑,服务员不断地来回走着,随航机械员四处奔忙,特别是格罗丽亚为旅客们端上夹肉面包和威士忌酒时,另外两位服务员德苏查和皮门塔送去了冷饮料和香烟,玻璃杯相互碰击,使卡尔尼克垂涎欲滴,于是他想起还没吃过早餐,马上洗了个脸,走进了小卖部,在走廊中他碰见了贾培尔,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

  卡尔尼克无论怎样乐观,也感到贾培尔上尉的神情是属于“严重”的了。于是他跟进驾驶室,看见迪克西特上尉,皮门塔和德苏查在那里开玩笑,德昆哈则正在忙着填值班日志,记下了温度和压力,而领航员帕塔克正俯身在地图上,向贾培尔说明正在准确地沿着航线飞向雅加达的此时所在地点的座标。之后他们分享着香茶。卡尔尼克抱怨他睡不成觉,到达雅加达之后一定要闷头大睡,迪克西特于是微笑着说他是个“乐天派”,而卡尔尼克便抬开了杠,说:“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当成悲观派,而且我就看不出有什么事情能够妨碍我们在雅加达好好地睡大觉。我们的‘克什米尔公主号’心肠好极了!我是说,她的情况非常好,因此到达雅加达后,并不需要我为她花多少时间。”

  迪克西特皱着眉头笑道:“可敬的卡尔尼克先生,你大概把万隆会议忘记了。我们未必能在旅馆里找到房间,因此我建议当中国代表团在雅加达下机以后,我们马上飞到新加坡,好让你能得到休息。”于是卡尔尼克欢畅地吃了些东西,再回到空空荡荡的头等舱座里,但仍难入眠,于是只好翻阅杂志消遣。

  在隔邻中国代表团欢畅的谈笑声中,格罗丽亚·贝莉挽着他坐了下来,和他商谈着共同的心事:原来她有个未婚夫,而卡尔尼克有个未婚妻,两人都快结婚了,因此一有空便交换着有关婚礼的意见。说了一阵,格罗丽亚突地沉默起来,在她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掩盖不住她那份忧郁。

  “卡尔尼克。”她说:“我们从香港起飞,已经有四小时了。你明白,我们这次航行……”又说:“我不喜欢这种专机的航行,”她叹息:“我感到不安全。”卡尔尼克心头重甸甸的,但只得安慰她道:“请你相信我,我们不会碰上任何凶险的……”于是这些在空中差不多已经五小时的人们,包括部分旅客和工作人员,慢慢地合上眼皮,进入睡乡。卡尔尼克忽地给一声可怕的巨响震醒过来,他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往大客舱里奔去,发现已经收拾了盘子的格罗丽亚和德苏查、皮门塔正在倾听些什么,人人脸色苍白,人们结结巴巴地说:“炸……炸弹……”卡尔尼克又急急忙忙奔进驾驶室,见德昆哈正聚精会神检查调整发动机的操纵仪器,而贾塔尔和迪克西特则十分紧张,不时交换一下焦急的目光。

  卡尔尼克又发现了立在一旁、等待指示的帕塔克,吩咐检查麦克风能否使用的贾塔尔,在充满了惊恐与紧张的时刻,卡尔尼克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格罗丽亚悲剧性的危险感觉;浮现出印航驻港负责人在启德机场的嘱咐。他又回到大客舱,几分钟前在这里洋溢着愉快活泼的气氛,如今已为焦急、紧张的沉默所代替,那十几位旅客倾听声响,脸容严肃,毫不慌张,坐在那里等待机长的安排,一个个像雕塑一样,庄严而愤怒!

  卡尔尼克朝他们点点头,欲言又止。他想说:“我还是不相信机舱里会发生爆炸,或许在下层行李舱里掉下了一只沉重的箱子,你们别着急……”但事实证明卡尔尼克的心肠太好,对歹徒的阴谋太漠视了,客舱的排气孔里已经渗入棉花似的白烟,说明了飞机真的发生了爆炸事件,歹徒已在香港将计时炸弹放在飞机里。

  卡尔尼克不再思索,抓起一个手电筒就跑向驾驶室,他向机长报告道:“贾塔尔上尉,好像是下层行李舱起火了。”

  贾塔尔镇静地对德昆哈发出命令:“你去扑灭下层行李舱里的火!”卡尔尼克自动跟随德昆哈前往,两人手脚并用地爬了下去,用两根管子把强力的二氧化碳气流送到行李舱。空中小姐和两名事务员迅速将救生圈分发给旅客,她们已经等不及机长的命令了。格罗丽亚、德苏查和皮门塔清楚地知道,机长此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每一个机上工作者准确妥贴地工作!卡尔尼克又从靠近发动机部门的窗口往外瞧,那景像使他几乎惊叫:火已延烧到机翼,铝像纸张似的着了火,就在他眼前燃烧、熔化,整块整块地脱落,消失在旋卷的烟云之中。大火在无法扑救的地方燃烧,不可能自行熄灭,“克什米尔公主号”拖曳着一条火和烟的长尾巴,在离海面一万八千英尺高空奔驰,飞向一百六十里以外的、此刻距离最近的机场。卡尔尼克感到极度的不安与死亡的恐怖,他向旅客们逐一注视,却为他们如此镇静而感到惊奇,并且获得鼓舞,在石志昂、李肇基、钟步云,沈建图、黄作梅、杜宏、李平、郝凤梧、王明芳、斯塔列茨、严斐德他们脸上,卡尔尼克见到的不是惶恐、而是愤怒!不是慌乱,而是镇静,他们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待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这神情准会使卑劣的歹徒发抖、无地自容。

  人们渴盼着能到星洲降落,旅客们表现了卡尔尼克不可想象的镇静,但他不能和他们一样坐下来等待,他是工程师,责任感使他跑到窗户观望,看到的却是大火已经烧近油箱!卡尔尼克痉挛起来:“再过一两分钟,一切都完了!”他脑海里掠过可怕的念头:“我将永远、永远看不见我的双亲和亲爱的未婚妻了!”在那闪动着的火光中,浮现了由于他激情幻想所形成的未婚妻美丽的面容。而毁掉机上众多生命的罪恶黑手,也像黑烟似的在人们眼前晃动,在那可耻的手上,人们似乎看到了三个用骷髅骨砌成的苍白大字:“U·S·A!”

  大火延烧到窗户,驾驶室里开始热得无法忍受,贾塔尔和迪克西特竭力希望保持飞机的平衡,他们使出了所有的智力和毅力。紧接着水力系统已告损坏,飞机右翼的平面迅告收缩,操纵飞机的困难大大增加,飞机已经不可能支持到新加坡,必须设法降落,帕塔克站在驾驶员们身后,眼睛却注视着无边无际的海洋,他在寻找纳土纳群岛,准备把飞机在那地区降落。德昆哈一秒钟也不离开仪表,注视着舱内的压力,以及迅速降落着的飞机速度。没有人离开岗位,也没有人表现出恐惧和绝望!格罗丽亚、德苏查,皮门塔始终留在大客舱里,用一切方法为旅客驱逐忧虑,彼此以坚毅和无畏互勉!燃烧得更加厉害的大火,以死亡威胁着“克什米尔公主号”上不同国籍的人们,而人类的尊严与人渣的卑劣,也同时在这里陈列着,英勇牺牲的留芳千古,毒计害人的遗臭万年!

  突地卡尔尼克想起机上工作者舱里设有救生圈,就拿了几个给他们,回转身时他遇见了格罗丽亚,她力持镇静,脸色苍白,一会见她走进驾驶室,为驾驶员们系上救生圈,最后才想到自己。卡尔尼克走到贾塔尔面前,尽力不表现出他的激动,告诉他说:“上尉,再过两三分钟,机翼可能脱落。”

  贾塔尔用平静的口气回答他说:“到那时,我们已经降落!”

  但在降落时却出现了一个严重问题:怎样打开太平门?只有在舱中完全没有压力时,才可以发出这项指令,卡尔尼克焦急地等待这项指令,然而此刻没办法这样做。一秒钟有一年那样长,火已烧到机身的主要部门,甚至烧到三号发动机,德昆哈以激动的心情报告机长,于是“关上发动机”的命令发出,舱中已无压力,贾塔尔说:“卡尔尼克,打开太平门!”

  卡尔尼克迅速去做,他知道:所有机上的出口,都必须在飞机和水面碰撞之前打开,因为即使最谨慎的降落,也有可能使飞机受到损坏,甚至变形,那时光门窗已经紧紧挤住,启之不易。但“克什米尔公主号”的外壳已经烧红,舱中简直没有办法呼吸,卡尔尼克走近一个窗子,发现它全部给火焰包围,可是右翼居然还没脱落,他掀起一下左边机翼上窗户的键钮,怎说也打不开,原来舱中压力仍然高于大气压力,卡尔尼克使尽了所有的气力,把整个人压到窗框上,窗子终于打开了,空气带着啸声往外直冲。卡尔尼克又打开了两扇太平门时,一股股浓烟却冲进了客舱,可把他吓呆了,烟不但没向外跑,反而蔓延到里面来,这该是因为飞机垂直降落所造成的,卡尔尼克又跑到领航室,想打开那里的太平门,他刚把窗框放到地上,就几乎给刺鼻的浓烟所窒息,一阵可怕的衰弱攫住了他,他的手就像木头一样,腿也发软。他祈求只要有一口新鲜空气,便可以使他恢复精力,也就可以打开大门,可是他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浓烟同时密封着驾驶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贾塔尔和迪克西特咬牙切齿,正在通过浓烟、艰难地除望着火的机翼下掠过的群岛,岛上有高耸的山峰,新的威胁又浮现心头:被迫降落时可能撞山。幸而迪克西特打开了驾驶室的前窗,一大股新鲜空气直扑进来,人们才轻松地透了口气,每个人好像不是呼吸,而是“吃”下了这清凉的空气,获得气力。

  飞机离开海面只有几尺了,眼看着它将以全身的重量和水面相撞,旅客们的情形已非他们所能清楚,在这十几位可敬的人们之中,可能有人已经给浓烟熏得昏厥过去。卡尔尼克已经来不及把大门打开,为旅客困在舱里而焦急,但他已没有时间走出驾驶室。他疲惫困顿,在降落前一刹那将双手放在领航员的桌子上,弯下腰把头埋在里面,立刻听到了水的激溅声,地板在他脚下裂开,海水不知在什么地方涌了进来,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消失,一切都沉寂下来。

  卡尔尼克生怕摔伤和压坏,但事实告诉他无恙,他还活着,浅绿色的,闪闪发亮的海水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他使劲划了一阵,浮到水面,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

  卡尔尼克清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乃是机中座椅上的橡皮垫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残骸碎片在水面飘浮,他抓着一块机身碎片,紧紧地攀住了它,金属外壳的破边几乎把他指头割断;他意外地感到热,并且也闻到了汽油味、着火的机油和漆的恶臭,心头惊慌!卡尔尼克扭头一看,想不到就在他面前,水面上烧起了一个极大的火圈,直径差不多有两百英尺!从破油箱里冒出来的汽油,喷泉似的嘘嘘作响:燃烧着的机油像小岛似的飘流在水面上,面对相距二十英尺上下的那场大火,那强光使人炫目,恶臭使人头晕,机上所有人员的近况无从得知,卡尔尼克又开始感到周身乏力,可是,那火圈却越来越小,水面上那一层薄薄的油料显然已经烧完,卡尔尼克立刻向四面张望,寻找他的同伴,观察一下有无得救的希望。大约在四里地外他发现有一列岛屿,“活”的信心顿时增加,又看到水里有一个白色的小点在翻滚,一忽儿下沉,一忽儿上升,没几分钟他已经看得分明:“迪克西特!”他大声叫喊,两人花了很大气力才游到一块儿,并且又割伤了脚,迪克西特说:“卡尔尼克,我的锁骨一定断了,请你不要丢下我。”

  卡尔尼克安慰他,和他一起游了约二十码光景,发现了又一个生还者领航员帕塔克,三个人在茫茫大海之中,可是其他的人又在什么地方?没多久在火堆那边又传来了呼喊的声音,有人在用英语发问:“你们在哪儿?”这声音是德昆哈,慢慢地发现在他背后又有一个,于是这五个人艰难地与大海搏斗,同往岛屿游去,过了一百码后水流力量已经减弱,游起来也越来越困难,他们付出不可想象痛苦的代价,才游近了三个小岛中的一个,可是人们没有气力到达这个陆地,受伤和疲乏折磨着他们,帕塔克一条胳膊上伤了两处、迪克西特锁骨断折、卡尔尼克脚掌重创,左手已不能动弹,后面两个人的情形不比他们好,终告失去联系,再也见不到了。

  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在降落时逃生的并不等于真能逃生,三个人商量了一下,让最能持久的帕塔克先到岛上,向居民请求援助,他们用救生圈上带着的哨子保持联系,迪克西特救生圈上还装着电灯,当热带的黑夜降临时,这一点点灯光就成了他们的“灯塔”,苦候救兵。

  这幸运的三名生还者在大纳土纳群岛附近,目击搜索“克什米尔公主号”下落的飞机和船只在空中和海上掠过,从失事四小时后到翌日天明,他们在筋疲力尽之余既为自己的逃生庆幸,复为狠毒的歹徒可能灭口而紧张。他们悼念众多的牺牲者,诅咒卑劣的谋杀,怀念那十几位临危不惧、镇静应付的旅客,感谢印尼老乡的驰救,他们从印尼回印度治疗去了,生还者没有再增加一个,怒海浪涛澎湃,犹似在向牺牲的人们致以庄严豪迈的誓词:十四亿亚非国家的人民,将继承他们未竟的工作,协力以赴,一往无前!

  举世为美蒋这项卑劣行径愤懑,北京的哀悼与愤怒自不待言。由于事先已获风声,并且通知香港政府有关部门密切注意,不幸果然出事,港府对于缉凶也就严密展开侦查。而印航方面根据三名生还者的作证,否认飞机有毛病因此失事于前,印尼派出专人在港、星及失事地点打捞残骸于后,证实因爆炸失事。由印度新闻局于五月廿七日发表公报道:

  “由印度尼西亚政府任命来调查印度国际航空公司星座式飞机‘克什米尔公主号’的坠毁事件的调查委员会报告摘要,今天已在雅加达正式发表。摘要全文如下:

  ㈠该机适于飞行,并且经过适当证明。

  ㈡机务人员是有经验的,并且持有有效执照。

  ㈢飞机载运量正常,并且有充分燃料。

  ㈣自香港起飞正常,并且前五个小时的飞行平安无事。

  ㈤飞机在距海面一万八千英尺空中飞行时,机上发生爆炸,右翼起火,火势迅速蔓延,以至使水力液体及电力设备失灵。

  ㈥飞机开始迅速下降,以便在海上强迫降落,同时机务人员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有效地和冷静地采取了紧急措施。

  ㈦飞机在部分操纵失灵的情况下以右翼尖端触及水面,并且由于冲撞的缘故而机体破裂。

  ㈧对残骸进行的检查,显示出肯定的证据,证明右翼轮舱处爆炸了一个定时炸弹,炸弹的零件还陷在残骸内。这个爆炸打穿了第三号油箱并引起了迅速蔓延的大火。

  委员会断定这次失事的原因在于放在飞机右轮舱处的一个定时炸弹所造成。

  飞机在贾塔尔上尉的指挥下从香港起飞。完全没有发生事故,一直将近五小时以后,飞机上听到一声闷住了的爆炸声,烟就开始通过冷空气导管进人机舱。随即发现第三号引擎机舱后面右翼上局部着火。”

  那当儿美国和蒋介石也在发表他们有关“克什米尔公主号”的“内幕消息”,乱扯一通,企图转移视线,推卸罪孽,但在调查委员会的公告之下,无可辩护,那报告在叙述失事过程后说:

  “只有三名机务人员在这次失事中生还,飞机毁坏。

  从海底打捞残骸的工作,于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开始,进行了十天,在这期间,打捞到了将近百分之九十的残骸,在对残骸检查以后,发现了确实的证据,证明在生还的机务人员所提到的那一部分曾经发生起火。有肯定的迹象证明,爆炸是在右翼起落架下轮舱处发生的。

  证据有:甲、贴近部分的外壳和支撑构件向外突出;乙、爆炸正对面的外壳和结构构件有榴霰弹造成的深痕;丙、第三号油箱有内向的炸洞。

  一个同飞机任何装备或结构毫无关系、而陷在发生爆炸同一部分的已被扭曲、烧坏和侵蚀了的定时器的四个零件的发现,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曾在这个地方放置了一个炸弹。”

  这无可辩论,神人共愤的卑劣行径一经公布,举世愤懑!虽然凶手真面目还没显露,但己“呼之欲出”,香港政府的责任比任何一个地区为重,在接到上述调查报告的通知后,也由新闻处发表了一个特别公报道:

  “印度尼西亚调查委员会的报告已经确定,飞机失事的事件是由于破坏而造成的。

  在飞机残骸受到技术专家的检查之后,港府即接到通知,……鉴于时间的因素(因为通常类型的定时炸弹是要在十二小时以内爆炸的)看来最可能的是:爆炸物事实上是当飞机在香港停留的时候被安放在飞机上的。这一情报使调查范围得以缩小,因而有可能集中侦查在香港的那些可能把爆炸物安放在这一印度飞机上的人们:这一侦查正在以最大的努力进行中。

  香港政府决心作一切努力来调查事实,如果经确定这种罪行是在香港犯的,他们决心尽全力来使肇事者归案法办。”

  港府尽力侦查的结果,发现香港航空工程公司的雇工周梓铭涉嫌最重,但已失踪,警务处长麦士维认为“这是可怕的谋杀”。悬赏缉凶道:“香港警务处长麦士维悬赏十万元,征求知情报讯、以便拘捕破坏印航‘克什米尔公主号’的人或主谋人,予以定罪。”

  港府警务处长麦士维的公报说道:

  “无疑,现在已确定‘克什米尔公主号’是因为某种形式的定时炸弹爆炸而被毁的。遗憾的是:这几乎等于可以确定,这个定时炸弹是该机在香港时被放在机上的!对于公正办理这件违背人类良心的可怕的罪行,本处从未放弃努力!

  “香港警务处,对本案是作为一项计划周密的集体谋杀案来处理。自从这架飞机失事消息传来后,我们就耐心而坚决地在追查,我们一切的调查结果,都说明这是一项计划周密的集体谋杀案。

  “到目前阶段,我们不得不请求公众协助来完成调查。我们相信,香港居民中一定有人能协助警务处进行调查的,只要他们站出来说话就行了。因此我请求任何认为知情的人,让警方取得这些情报,不论是怎样琐碎或者不甚重要的情报,都可能使这宗可怕的罪案有些线索。

  “写给我个人或政治部主任威尔各斯先生的信,都将完全秘密地处理。来信可以寄到我私人的信箱,香港邮箱第二一四二号。情报当然还可以由任何警官转达,或者打电话报告香港或九龙警察总部。”

  这个消息在香港各报刊登,并且冠以大字“破坏”字样以引起注意,于是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人人对这件违背人类良心的集体谋杀案表示了莫大的愤慨与鄙视。但在蒋介石来说,他仍然是不满意的,因为周恩来并未在罹难者名单之内。

  郑介民报告道:“无论怎么样,这是一次成功的行动,奖金应该照发,这个人也应该给他安全保障,否则今后我们再要请人帮忙,问题就多起来,不容易了。”

  蒋介石冷笑道:“可是周恩来正在万隆说话,使我头痛!这个会也没有受到影响,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郑介民诉苦道:“当时奉命传下令去,估计周恩来会和他们一齐动身,因此那个人就动手把定时炸弹放进轮子里面去,也许以为对方已经有所闻,香港政府也有了戒备,那个人进行得很辛苦,乘大家一窝蜂到飞机周围加油的加油、检查的检查,乱哄哄时他钻到机身下面,塞了进去,他是认机不认人的,不知道有无周恩来在内。何况万一周恩来真的在里面,只是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岂不是白白走失了一个机会,这样才决心干的。”

  蒋介石想想有理,也就干笑一声道:“那为什么不在万隆见机行事呢?章勋义离开印尼,但我们还有人在那边,为什么不在万隆解决问题呢?”

  这些话非郑、毛所敢作答,蒋经国道:“关于到万隆直截了当办事这一点,我们已经和美国有所研究,他们派去的人,一批批用旅行家的名义进入印尼,但难以下手,因为在公开场合我们力言共党没有朋友,只有我们才有朋友,但实际上有所出入,我们可以不相信全印尼都是共党的朋友,但不能不正视苏加诺亲共的事实,不能不正视有些印尼华侨和印尼人亲共的事实,这么一来,他们的防范加强了,美国派去的旅行家也没有办法活动了,于是这个会也就开了下去,不过机会多得很,我们还可以见机行事,将来再下手不迟。”当下告退,和郑介民、毛人凤另外找地方谈下去道:

  “这件事,表面上是成功的,事实上是失败的,死了这么多人。国籍有那么多,可是老实说毫无用处!”

  郑、毛二人唯唯,又听蒋经国说道:“不过对于周梓铭,我们真要好生款待,他没有做错、是我们弄错了。”他一顿:“不过对于周梓铭,也不该太放纵才是,听说他在香港事情发生之后,还对好几个人说过:‘你们知道这架飞机是怎样炸的吗?’那时候报上只登出飞机失踪消息,没有人说是爆炸,这混蛋居然不打自招,实在可恶。不管他怎么样,反正这个人留下来,对我们没有好处,他在台湾该怎么办,你们心中有数,见机行事吧!”接着又问:“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徉一个人?”

  毛人凤道:“我们为了办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梓铭就是这样一个勇夫,经过我们的人多方物色,最后决定用他,因为一来他是香港航空工程公司的长工,二来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可以利用。他名为长工,实则按日计酬,每天只有五元。这五块钱哪够他花的?一个王老五,又喜欢赌,而且打肿脸充胖子,讲究衣着,冒充有钱,广东话叫做‘充大头鬼’。这个大头鬼是开平人,大概二十七八岁。有个绰号叫做‘胡须周’,大概是学时髦,年纪轻轻便留了两撇胡须,后来剃了。他是五年前由叔父介绍到机场工作的,担任飞机清洁工作,因此有机会进入飞机,据他说他曾想把定时炸弹放在机上人员的箱子里,他一连偷了两只箱子,想想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

  蒋经国皱眉道:“这又为什么?”毛人凤道:“他说他一来是因为心慌,怕打不开这两口箱子,又怕来不及,弄坏了这两口箱子;二来又怕给他们发现了不好,因此转变方向,想不到他们也真有几手,捞到残骸,连定时炸弹的零件也找到了。”

  蒋经国面色阴暗,问:“周梓铭是几时到台湾来的?香港政府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毛人风道:“这一种人,猪朋狗友不少,他又喜欢赌钱,什么赌都有他一份,拿到奖金之后,一下子又抖了起来,本来一屁股的债,忽然阔绰起来,那张嘴又不紧,因此他的同事几乎都知道的了,香港政府追得紧,也就无法保密。至于他离开香港,那因为风声太紧了,不得不走,否则给他们捉住,连我们都下不了台,因此当五月十七那天晚上,有架民航机停在机场上,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

  蒋经国沉吟道:“从此以后,我们对这件事就要密切注意,可不能走漏任何消息了。周梓铭这个人,你们也该好生安顿才是,看样子这个人不安份,该怎么办,你们随机应变便是。”

  事实上“纸包不住火”,周梓铭终于遭到了香港政府的通缉。那是九月三日,港府发表了一个特别公报道:

  “印度航空公司飞机‘克什米尔公主号’于本年四月十一日失事,经过四个月周密调查后,香港警方于今晨从香港裁判署获得一项逮捕令,逮捕周梓铭、又名周锡驹、又名周超,控告他协同谋杀。他从前受雇于香港航空工程公司,在印航机停留启德机场的那一天,他是在场参加该机清洁工作的。

  “那天下午,‘克什米尔公主号’在从香港赴雅加达途中,机上发生一次爆炸,之后即坠落海里。除了三个机上工作人员外,所有机上其他一十九人都告牺牲。据悉周梓铭已于五月十八日晨自港乘飞机逃往台湾,为此,现正要求台湾当局将他解返香港受审。”

  蒋经国见事情已经闹开,承认固然无此勇气,否认也得想想办法。一方面命郑介民、毛人凤严密控制周梓铭的行动,同时对淡水英国领事的询问,由省政府交际科来一个“无可奉告”。英、蒋之间已无正式外交关系,对于淡水的英领馆,蒋介石要省政府代替外交部和他们联系,表示并不重视,可又藕断丝连。

  蒋介石父子最后对淡水英领馆作了这么一个答复:“有关当局无法处理这件事,因为香港当局的要求没有法律根据。”也不管成话不成话,推了个一干二净。但对一般舆论以及港方所指出的周梓铭其人、搭民航机飞台其事,就无法予以推挡,而且连逃台日期都宣布了,更难置之不理。研究来,研究去,认为封锁不住,好难遮掩,蒋经国便采用了一个“妙计”,但一经宣布,见者大哗,蒋经国又后悔不迭,认为与其理睬,不如不理,可是既已发表,也只得捏着鼻子“顶”下去,由得海内外讥笑了。

  第一个消息,刊在五月二十六日的台北报上,措辞十分尴尬:“本月十九日下午,由香港飞东京民航队班机,在松山机场小停时,在货舱内发现偷渡入境的人两名。据悉:该两人系来自大陆,经港、澳以难民身份偷渡入境,共谍嫌疑甚重,刻正由治安机关侦讯中。”

  从否认有其事到“证实”在那架民航机上确有人来,但系“共谍”,并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说法立即站不住脚,到五月三十一日,干脆由中央社发布消息道:“据治安机关三十日说:五月十九日从香港来台的民航公司班机中,发现有两个没有台湾入境证的旅客偷渡入境,当给我治安机关扣留。治安机关对这两个旅客的姓名,目前不愿发表。但据称:他们两人是由大陆共区逃抵香港的难民,与外传所谓炸毁载运共党前往万隆的飞机一案,完全无关,这两人正由我治安机关侦讯中。”

  对于这消息,别说香港居民嗤之以鼻,台湾读者也都感到好笑:分明是狼狈之至了,还要冠冕堂皇一番,可又难以自圆其说,连“共谍”的名字都“不愿发表”,内中卖的什么药,也就不问可知了。在这气氛中蒋介石官方又于六月一日通过中央社发了个消息道:

  “据新闻局长吴南如告中央社记者称:偷渡来台之两乘客,经治安机关调查结果:确系大陆共党骨干,因派系斗争,而来台反正。现尚继续查询中,姓名一时暂难宣布,至共党诬指自由中国与炸机案有关,乃共党造谣诬蔑之一贯伎俩,毫无事实根据。”

  蒋经国要毛人凤警告周梓铭道;“从此以后,你得改名换姓做人了,如果再对人说你曾经如何如何,给淡水知道了,查办起来,我就帮不了忙!”

  蒋介石对香港政府拒绝交出周梓铭,但无法“拒绝”举世的指责!亚非会议如期完成,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蒋介石父子图谋暗害的新中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在万隆会议上受到与会者加倍的敬爱,亚非十四亿人民对于周梓铭的愤怒痛斥,当然也加诸于美、蒋身上的!牺牲在沙捞越海面的战士们,永远活在人们心里芝而对于战友的伤悼,行动便是最有力的“纪念”,亚非人民发现敌人原来就是这么卑劣懦怯的一小撮,斗志也就更加昂扬起来!

  然而事情没有了结,一九五六年三月廿八那天,英国工党议员约翰·比尔德在伦敦因为另一件事发表有关印航机的“内幕消息”,使美国和蒋介石无所遁形,他说:

  “我相信去年四月在印度航空公司‘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放置定时炸弹、以致该机在沙捞越海面失事的凶手(周梓铭),是美国间接付出四万英镑收买的。‘克什米尔公主号’载着出席万隆会议的红色中国官员,从香港往雅加达,由于飞机爆炸,十六人丧生。”

  比尔德说:“台湾国民党政府,已经拒绝将这个破坏者交出来。我认为:英国政府应该扣留因飞入中国大陆执行轰炸任务迫降香港境内的国民党飞行员,直到台湾满足我们的要求为止,这种炸毁‘克什米尔公主号’的行动,显然是激怒北京政府的行动,可能危害到香港的地位。”

  英国议员因为美、蒋的胡作非为而担心香港的地位,蒋介石则始终在担心自己的地位。就在亚非会议举行之时,他异想天开要和万隆唱一出对台戏,经过挖空心思不断商议,只有他和李承晚的“亚洲人民反共会议”可以乘机派派用场,就要那个什么“亚盟中国总会”派杭立武为代表和对方商谈,说是万隆的那个会开得教人心烦,“自由世界”理该还以颜色,“亚洲人民反共会议”只开过一次,不管成绩如何,让台湾和汉城的报纸登登,无论如何胜过没有,李承晚无可无不可,双方言明五月二十三日召开,地点不在汉城便在台北,蒋介石愿尽地主之谊,说在台北召开,李承晚也乐得省一笔开支,少一桩麻烦,这回事算是定了。不料到得五月十七,李承晚见各方反应冷淡,也就变了卦,说是如果这个会只有他和台湾两个单位,那么不开好过开。再说关于地点问题,他以为“大韩民国”胜过“中华民国”,应该在汉城召开而非台北,这新的问题使蒋大为着急,忙派杭立武飞往汉城解释,叮嘱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亚洲人民反共会议一定要开!”

  那杭立武第三天就气急败坏地回到台北,原来李承晚已使那个会“不许成功、只许失败”了。蒋介石气得说不出话来,杭立武道:“李承晚认为迄今为止,仅有两国代表在忙着开会,其他‘亚洲国家’声息俱无,他认为这个会不开好过开,太冷落,与‘亚洲人民反共联盟’太不调和。”蒋介石只有跳脚的份儿,大骂李承晚不懂事道:

  “从民国三十八年到今天,我们对李承晚实在太客气了,娘希匹他倒搭起臭架子,自以为是自由世界的反共老前辈,可是这件事就拆穿了他的西洋镜,他懂个屁!”又说:“你告诉他:民国四十四年三月三十日,艾森豪威尔总统在白宫记者招待会上公开宣布的:‘为了不能损害自由中国的士气,不能断绝他们的希望,美国决定防守金门马祖!’艾森豪威尔都不得不向我低头,赞成我的防守金马了,你李承晚还是我的老朋友,你反而瞧不起我姓蒋的么?你以为没有第三个国家参加这个会就开不成了么?你以为除了你我两国到时就不能够动动脑筋么?”

  杭立武道:“对哪!我就对他们说过了,每逢总统生日,我们就会弄得很热闹,譬如把祝贺总统生日的来宾,可以分为‘全球二十四个地区,七十六个单位华侨’之类。”再一想这个例子举得太笨,等于当着和尚骂贼秃,可又收不回来,正忐忑不安间忽听得蒋介石间道:“如果我们单独发起,你看如何?”

  杭立武倒抽一口凉气,诚惶诚恐答复道:“这办法好!只是最好先和外交部研究个万全之策。”弦外之音,分明这办法太糟,蒋介石瞅了杭立武一眼,这当儿蒋经国一头大汗,进得门来,欲言又止,杭立武正在进退不得,见机而“行”,忙不迭告退。蒋介石问儿子道:“什么事如此仓皇?”

  蒋经国道:“那两个人,都有下文了。”他指的是孙立人和任显群,后者和他抢女伶,蒋经国吃了个哑巴亏,存心搞他一下,平平自己的气。前者与蔡斯的来往忽地冷淡下来,但与美国派在台湾的情报人员却接触频繁,而且根据派在孙立人身边的人马密报,这个白宫的爱将似乎有所图谋。蒋家父子闻报,一惊非同小可,正在每秒钟都对他们监视,但台湾这种事情太多,蒋介石一时可想不起那两个人,蒋经国说了,蒋介石道:“对于任显群,你爱怎么办便怎么办,我不管,对于孙立人,那就听我的,切忌打草惊蛇,要多注意,再把详情具报,然后定夺,不许漏掉一个!”

  正是:最怕萧墙祸起时,孤在宫中那得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