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国大”开会 吵吵闹闹堪忧 选“正副统” 虚虚假假了得





  书接上回。话说关于正副总统候选人问题,蒋介石当然也听到了不少传说,苦苦思索后,那一日把陈诚、张群等人找来,草山风劲,室内温暖如春。蒋介石道:“今天本想请于右老也来谈谈,只是这几天他身体不大好,不来了。”他一顿,说:“这次会议,各方瞩目的是什么?”

  张群道:“当然还是总统、副总统的选举问题。总统连任,众望所归,任何人没有异议。”蒋介石干笑道:“根据宪法精神、民主原则,还是有人竞选的好。”张群道:“对对,是这个样子的,六年前居觉生先生陪选总统,传为美谈,六年后莫柳老也出面陪选,到时候那种祥和之气,自不待说。”蒋介石其实早就知道了,却笑问道:“真的么?莫德惠德隆望重,他肯出面,再好没有,他怎么说?”

  张群道:“昨晚他当面对我说的,很兴奋,他说他真的老了,又无实力,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人缘。与其竞选副总统败下阵来,不如热热闹闹竞选总统,叨陪末座,败也败得光鲜,看样子,他是决心陪您一陪的了。”

  蒋介石作安慰状,微笑、透了口气,说道:“至于总统竞选,外面的说法不多,不过再过几天本党中央临全会中,我是会推荐于右任和胡适之的,他们一个是党员,一个是党外,你们还有其他的推荐么?”

  众人唯唯。

  “至于副总统,”蒋介石道:“这个问题,便不简单了。根据本党第二届总统副总统本党候选人提名选举办法规定,副总统候选人由总统候选人提名大会投票选举,我将要依法提名。我怎样提名呢?”他又透了口气道:“有三项标准是必须遵守的,那是这位副总统候选人应该忠党爱国、负责尽职,以及任劳任怨,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忙不迭应声道:“对对。”“是是。”

  张群暗忖:“与其推推让让,不如说个明白,以免发生误会,讨一个没趣。”便笑道:“外面对于副总统的传说,可真不少,莫柳老便是一位,胡适之的朋友已经在忙着准备,连于右老也有一份,王宠惠、何应钦、甚至连孔祥熙、孙科都有人在说,贱名也有人提起,”张群笑对陈诚道:“而以辞修兄的声望最高!”陈诚正想开口,张群已经对蒋介石说下去道:“也真是的,今日之下,副总统实在重要,不可再以等闲的副贰之储视之,兄弟以为与其选择年高德动,不如年富力强为妙!像我德不劭而年已高,”张群大笑道:“应该辞修兄出来才好,哈哈,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陈诚还没来得及开口谦谢,蒋介石已经在问道:“何以见得年富力强胜于年高德劭?”又说:“岳军兄你自己不是在提倡‘人生七十方开始’吗?那你又何必认老?”

  张群心想:“今日之下还要我这副老骨头来奉陪,可别开玩笑了!”便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后之计,本党非增加活动,不足以言发展!就副总统一职而言,需要代表总统报聘盟邦宣慰前线、主持会议、参与决策,这实在非年富力强不可!我所说‘人生七十方开始’,哈哈,那只是一种自嘲,当作一种自勉也还可以,如果说到其他,那我无论如何吃不消的,哈哈,无论如何吃不消的。”

  蒋介石见张群大打太极,暗忖:“你倒着实识相,很好很好。”也不听陈诚的谦谢,笑问道:“报到的代表,大概差不多了吧?”陈诚道:“差不多了,只是会期请假的代表有三十余人之多,内中短假者十人,不能出席者廿余人。”蒋介石正要查问,听陈诚在说:“内中孔祥熙先生以血压过高,托人带了封信来,不能出席,徐堪以家人患病不便远离,因此也不能到台湾来,马鸿逵也来了封信,说他残病未愈,因此不能来了。”蒋介石听说缺席人中有孔祥熙,也就不再查问,说道:“老孔由他去了,徐堪岂有此理,连撒谎都不会,干脆说自己生病不就得了吗?马鸿逵也一样,什么‘残病’,哼!”又道。“不过他在当地多少也做了点事情,由他去吧。”忽地笑道:“想当年李宗仁的太太郭德洁、孙科的太太陈淑英在南京出尽风头,这次连申报都不来,”他倏地脸孔一板:“也死了心啦!”

  见众人默默无语,蒋介石却又笑道:“于斌和胡适既然已经申报,就快来了吧?”众人唯唯,见蒋有倦意,乃相率辞去。

  蒋介石休息一阵,凝视山峦,暗忖副总统一角,心里内定陈诚,看来是比较合适的。陈诚对他忠心耿耿,二十年如一日,给他没有什么,只是自己愈加老迈,能活多少年不得而知,如果两腿一伸,而“反攻大陆”还没下文,那蒋家天下,岂非改姓了陈?如果陈诚视经国如视本人,也就罢了,无奈二人心病之深,难以言喻。因此这个副总统不尽然是什么“宪法”问题,那是狗屁!它如今牵涉到“传子”“传副”,这就万分复杂。

  蒋介石每一念及,心神疲惫,暗忖儿子是恁地也捧不上去的,经国资历太浅,处理若干问题确乎有些魄力,无奈在这场合却是阿斗。

  这当儿蒋经国静悄悄出现在他背后,蒋介石略一沉吟,和他对面坐了,问道:“副总统一事,你可有什么意见?”蒋经国道:“阿爸,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陈诚就陈诚罢,不过外面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心胸狭窄,做了副总统会不会有些什么问题。此外,元老们也提出过这一问题:陈诚是行政院长,一旦做了副总统,那再让谁来组阁呢?”

  蒋介石道:“陈诚这回事,我还没最后决定,不过大体上他比较最合适。心胸问题我不是不知道,实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至于行政院,并没有副总统不得兼掌行政院的条文,那倒是没有问题,问题是,辞修的责任越来越重了。”他瞅了儿子一眼,叹道:“我也考虑过胡适,甚至请他来做总统,只是根据一连串的报告,胡适越来越胆大妄为了,如果像六年前那样和他客气一下,他可是认起真来,假戏真做、得寸进尺,我们就没法下台。到那时华盛顿一定把我捧上天去,为的是‘让贤’让给了他,我才不会上这个当!”遂问:“他什么时候来?”蒋经国道:“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吧,可能于斌先到。”

  蒋介石沉吟道:“胡适,不管正副,都不能再请他的了,于右老行动都不方便,再说他的牢骚也太多。张岳军呢?倒不是老不老的问题,且不谈他。王宠惠、何应钦、莫德惠等等都不理想,民、青两党别说没有提名,就是提了名,那几块料实在不成材!唉!”蒋介石双手一摊,重重地往沙发扶手上一按,说:“你看!除了辞修,你要我找谁,看看名单,的的确确有一大堆,但轮到派用场,却好像一个也不见了!老的太老、年轻一点的不是靠不住,便是不顶用,真要我好看的了!”

  蒋经国垂下头来,不作声。

  “今后,”蒋介石道:“你要多用点心。”他恨恨地说:“我其实不想凑热闹的了,我也该休息休息,可是我怎能有心思休息?现在我还在台上,共产党和我隔了个海,眼不见为净,华盛顿的人却散在我的周围,这个我背上不长眼睛也看得见。老实告诉你,我没法睡!我们不能永远呆在这里,你如果不想发展,就要吃大亏!可是怎样发展呢?反攻大陆不能说说算了,得想办法,迟一天动手已经不得了,迟十年动手更难想,现在六年已经过去了,”蒋介石倏地起立,咬牙道:“娘希匹,他们只希望升官发财,却忘记了再这样耽下去,局势再变,我们要死无葬身之地哩!”

  第二天一早,张群却着专人送了封信来,说是年迈体弱,不能胜任任何职务,务请人事调度不要考虑到他,这是一封“明志”之信,绝非客套云云,蒋介石要儿子也看了,端着杯牛奶,问道:“你看怎么样?”

  蒋经国道:“这倒是真的,很诚恳。”

  蒋介石冷冷地笑道:“此岳军之所以为岳军,的确聪明,高人一等。”他坐了下来,沉吟道:“这样说起来,行政院一职倒要先为之备,别临时伤脑筋。岳军既已明志,其余几位元老比他还老,看样子非从少壮派中选择不可了。”蒋介石微叹道:“说是少壮派,也都是些半百之数的人了。”他问:“你以为如何?外面有人说你长、说你短的,你当然还是照旧,这当儿出来还不是时候,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蒋经国道:“对,阿爸,昨天他们谈到过二俞,倒是差不多。”

  “二俞,”蒋介石道:“先说俞大维,你以为合不合适?”

  “他和辞修先生倒是蛮搭档的,”蒋经国弦外有音道:“一个副总统,一个行政院长,两人正好是郎舅,亲上加亲哪!”

  蒋介石道:“你也别酸溜溜的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并无旁人知道。”一顿,又说:“我以为大维不合适。为的是这几年来,他并没有在台湾和我们一起克难,做做旁的事情还可以,如果提他的名字组阁,很多人不会同意。”

  “对的。”

  “还有,”蒋介石道:“他是弹道专家,代我们到美国采办军火的时候,和美国那批老将领很熟,混得很好,也不像毛邦初这小子那样,彻头彻尾把我忘了。这是大维的好处,并不因为他和辞修的关系,对我有些什么不利,这一点倒是不错。”蒋介石狞笑道:“辞修在美国关系上是没有什么的,因此对大维寄望甚切,但这许多年来事实证明对我投什么,他倒蛮不错的。”蒋介石仰起头来,一掌拍在膝盖上道:“不行不行,大维不是党员,他不能在这当儿组阁,责任太重、责任太重了。”

  蒋经国透了口气道:‘那只好请OK俞出来了。”

  “俞鸿钧,”蒋介石沉吟道:“人是不错,不过他的才能限于财经,以一个财经人员来组阁,你以为行么?”

  蒋经国搓搓手掌道:“这个,我不清楚。”

  “你想起其他合适的人么?”蒋经国摇摇头。

  喝完牛奶,蒋介石面对大玻璃窗,望着山峦树木活动几下四肢,说道:“海外对我们这个会议有何看法?”

  蒋经国道:“据香港报告,海外对于这个会议有两种不同的看法。本党的人,认为前些时果断罢免李宗仁,揭露吴国祯,非如此不足以稳定本党的反共领导权。美国在海外搞的什么第三势力,它固然是反共的,同时也是反我们的。他们认为这就代表了美国今天的手法。可是也就因为美国和我们的邦交不错,它是在偷偷摸摸干的,好处在这里,坏处也在这里。说好处,因为麻风还没上脸,我们如果和美国交涉,它可以一百个不承认;说坏处,因为美国在这方面舍得花钱,万一它在海外放手大做,共产党没反成,我们也没反成,却拿走了我们的反共领导权,这就有极大的流弊,千万试不得!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权夺回来!这次会议的召开,便是它具体的表现!”

  蒋介石失笑道:“有理有理!这好比商家总代销一件货物,外国到货,理该交给它全权代理,厂家可不能交与第二个人,那就是捣蛋了。”问:“不赞成又怎么说?”

  蒋经国道:“不赞成的也有两种意见,一种是第三势力的那批人,他们对我们任何事情都要反对的,这批人的意见可以不理,另一批人倒没有恶意,但是也认为不必召开这个会议。他们说,这个会的本意在于振奋人心,在于团结海外反共力量,而还有一个目的,显然是给某些人一点好处,满足他们的政治欲望。如果此刻政府是在大陆,那么这个会开得一定很热闹,也有意思;无奈时移势异,目前台湾的局面小了点,本身人浮于事,闲着的官儿也多,海外人士到台湾争什么呢?”

  蒋介石默默无言。

  话说蒋家父子在忙,忙着“连选得连任”的事儿;蒋家官员也在忙,忙着“抬轿”把蒋介石仍然抬上那把“总统”交椅;那些“国大代表”也在忙,忙于竞选主席团,官瘾人人都有,各有笑话不同。且表那些决心活动“主席团”的国大代,他们忙了几天,从一千五百名中间硬要选出八十五名之多的“主席”,而先决条件是必须由区域和团体等选举单位各推出一名候选;或由十个国大代签署提名候选,折腾来,折腾去,候选人计得一百四十七名;而当“揭盅”之前,却有十五名无钱无势,只得知难先退,实得一百三十二人,抢夺那八十五个“主席团”位,不像买马票那样,这一选举的“中彩”颇多机会。正因为这是“大选”之前的“小选”,有几名候选者的活动又多,创下了这次国大代会议出席人数的最高纪录,正式与非正式的“代表”入场,竟达一千五百廿六人之多、甚至连正在病房里养病、治病的“代表”,也由担架抬到会场来了。开票结果最高票为四十八,最低为九票。某“女代表”签署时有一十九人,所得却仅八票,当场掩面而哭,那更多的怪状就不胜枚举。

  话说某甲自己是国大代表,老婆、小舅子也是国大代表,活动“主席团”时三人分头拉票请客送礼物,粗粗算来可得票二十以上,不料以三票之微落选,但又不能不在事后“酬劳”以符诺言。坐满了一席,吃的人面不改色,花钱花气力的那三人不免话中带骨,最后女主人忍无可忍,说那三票其实是她、她丈夫、她弟弟自己投的,与座之中,一票也没有,气氛十分困窘,说话自难顶撞,于是居然吵将起来,继以动武,最后警察“接管”了这一桌“国大代表”。

  另有“代表”某甲,竟选之前,拉拢“轿夫”二十名之多,总以为可操胜券,不料开将出来,竟然差了两票,以七票落选。这一气非同小可,于是准备在“酬劳宴”上,骂他一通,帖子照发二十份,也居然有十五人欣然参加,有吃有喝,面不改容,某甲“动手不打笑面人”,也只得捏住鼻子认倒霉了事。

  作为“云南代表”的李宗黄,自以为“年高德劭”,也着实活动一番,不料也以八票之数落选,他长叹一声,回家纳头便睡,却越想越气苦,准备第二天会议开始,找洪兰友算帐弄个明白。于是这一干人等,为这会埋下了一片“乱机”,但蒋介石并不计较这个,他注意的乃是胡适,胡适之来,不但拒绝不得,抑且要作欢迎之状,好生苦恼。二月十九“国大会议”开始,二月十八胡适赶到,马上前往中山堂报到,仍住台大,洪兰友早已奉命“恭候大驾”,当下代蒋寒暄几句,再请他在翌日第一天大会上担任临时主席,自有“自由中国”那班人马,伺候胡适,交换意见,拟订战略,按下不提。

  第二天,台北在蒋介石“力争门面”做法下搞了个大红大绿,宣布“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开幕,文武百官,地方官员,三军首脑,各级将领,外交使节,报界人士等三百人被邀观礼,同时门禁森严,单采访消息的新闻记者而言,入场证件便有四个之多,缺一不可,蒋介石居中坐定,与胡适各怀鬼胎,大家敷衍,却见时间将到而不见动静,查询之下,原来秘书长洪兰友因为忙了个失魂落魄,赶到会场恰巧忘带入场证,回家去取时间又不允许,正在门口和宪兵“据理力争”,无奈“查无实据”,狼狈间职员四出找洪,终在门口接了进去,于是各人就位,胡适致词。面对这个“无表可代”的会议,也亏他编得一套,说是“此时此地召开国民代表大会,百分之百合法合理!”蒋介石闻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胡适如此忠贞地在维持他的“法统”,惧的是胡适这一套容易获得他手下好感,一旦有所活动,那真够他头痛。

  接下去,蒋介石的“六年施政报告”吃吃力力读完,什么政治、军事、经济、财政、文化、教育,台下千余人中,没一成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胡扯些什么,外交使节更是呵欠连连,幸而蒋介石预定一小时以上才完的报告,仅三刻钟便草草收场,人人似释重负,一连串强颇欢笑、落力安排的节目接着上演,蒋介石正要和宋美龄走出堡垒厅阳台“接受欢呼”,突然一老头大呼冤枉,不由一惊。

  却说蒋介石吃了一惊,暗忖“喊冤枉”的事儿太多,实在不想揽在自己头上,而众侍卫何等机灵,早把他夫妇俩送往阳台,接受什么欢呼去也。秘书长洪兰友却没法脱身,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好,今天我可向秘书长诉冤来了。”洪兰友一身大汗,扭头一望,见是云南籍国大代表,一向有“元老”之称的李宗黄,便把他拉过一边,抱怨道:“李先生何必在这时候,开大会的玩笑?”要他坐了,防他乱闯。

  李宗黄叹道:“秘书长,谁开谁的玩笑?我竞选主席团的那口气,越想越按捺不住,昨天下午纳头便睡,辗转难眠,今天天不亮就起身,想来找你。”洪兰友道:“我知道,你以八票落选,落选的又不是你一个,有什么冤枉呢?”

  李宗黄气得胡子直翘,恨恨地说道:“秘书长,你我口说无凭,我的冤枉属实!据我的助选人对我说,开票时光,他们分明看见我在四组之中各得两票。”洪兰友不耐烦道:“着!这不是八票?”李宗黄道:“听我说完嘛!另外在疑问票中,我还有一张有效之票却未计入,你说冤是不冤?”洪兰友道:“没有的事,你别开玩笑了!”李宗黄厉声道:“谁和你开玩笑!我就是要求启封票箱,检查全部选票来的!”

  洪兰友大为头痛,还没顾到说话,李宗黄已经起立大声说道:“你有权不启封,我有权向总统告状,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洪兰友一听大急,忙不迭礼貌有加,要他千万别再喊冤,出了漏子可不是玩的,于是一个回家候讯,一个展开活动。到下午开会时,胡适不想使洪兰友太失面子,便问他李宗黄这回事是怎么搞的?

  洪兰友把前因后果说了,叹道:“李宗黄回去之后,主席团正开会,我便把这事提了出来,议决由莫德惠、陈启天二人向李解释。”胡适问道:“何以要莫、陈二人出面?”洪兰友道:“因为他们二人,正是那天预备会的临时主席。”胡适道:“后来呢?”洪兰友道:“后来李宗黄不听他们这一套,硬是非启封查票不可。他说他在国大组织法中找到一项条文,叫做‘国大主席团,由出席代表互选八十五人组织之’,因此必须出席代表才能当选,内中有文章哩!”

  胡适皱眉道:“什么文章?”洪兰友道:“因为在当选名单之中,有左舜生、于斌两人尚未到台,李宗黄因此认为这两个人的当选应属无效。而他自己,倒是在八票落选人之中,当时经过抽签决定列为大会主席团候补名单的第二位,因此他以为必然可以补上于斌和左舜生的缺。”胡适闻言,一个劲儿搔脑袋道:“那就更麻烦了,秘书长哪,目前已经变成了一个法律解释的问题,而不纯然是什么计票错误与否的问题了。”

  “我的天哪!”洪兰友抹汗道:“半点没错,我这个秘书长哪会有权力决定这个!因此非请大会解决不可了。”胡适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个会麻烦多,可是像这种麻烦,实在没办法,得好生处理,好生处理。”话未完会场上一阵骚动,人人起立,吱吱喳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适与洪兰友还没弄清楚,李宗黄己经拿着根手杖奔向主席台,背后紧随一人,满脸怒容。洪兰友还没顾到开口,李宗黄手杖一挥,大声说道:“主席团诸公,胡适先生,洪秘书长,我是李宗黄,主席团候补第二名主席,”他指指后面:“这位是王培楚律师,主席团候补第一名主席,现在我们两人前来大会,要求以主席团正式当选人出席,而非以候补人资格出席!”胡适把眼镜一搁,说:“两位代表,你们也得等待通知之后,才决定什么资格出席。”洪兰友忙不迭说:“对呵对呵……”

  “我对你们说,”李宗黄大声说道:“我是老党员了,王先生则是律师,我们两个当然有法律根据才来,否则谁会有那么闲功夫?”接着老泪纵横,挥舞手杖,声音沙哑,把大会结结实实骂了一通,恨恨地说道:“别再欺侮人哪!你们以为一手可以遮天吗?左舜生和于斌分明没到台北,凭什么可以当选?宪章精神何在?法理精神何在?你胡适千里迢迢赶来,又当上了主席,难道不为我们想想?反共反蒋的左舜生可以当主席,我们这批老国民党该扔到垃圾箱里去吗?自称天主教的于斌都在热心政治,我们不当和尚的老国民党反应该不闻不问在家等死吗?”洪兰友等人见他越骂越厉害,忙不迭展开“推拖拉”攻势,穷十余人之力把他两人连推带拉拖出门外,千不是万不是地陪了一大箩好话,这才一身大汗,回到会场。

  胡适皱眉道:“走了?”

  洪兰友苦笑道:“再不走,会也不能开了”

  胡适道:“那两人不能当主席的!”

  于是推出几人,把李、王二人何以不能当主席的理由弄了一套,说什么六年前南京之会,选出主席团时内中多人未在南京,一样有效,是故左、于二人,有例可援云云,把李、王二人气得鼻孔冒烟,按下不提。却说那个“国大会议”,因为时移势异、粥少僧多,开得有精无神,乌烟瘴气。不在话下,那当年号称“国大之花”的唐舜君,脸上“电车路”纵横密布,出得场来,听人家还在这样喊她,指指点点,形同讽刺,不由得心酸起来,当下与几个女代表商议一阵,发出一封联名信“抗议选花”,转致各报社道:

  “代表等此次参加大会。……虽属女性,……站在男女平等立场,在大会进行中如有主张,无不热烈争取,乃记者先生对女代表似特感兴趣,指女代表为‘花’为‘草’……代表等心情沉痛,何有此种闲情逸致被举为似‘花’似‘草’之议?为正风气,并免外界误会,特请转致各记者先生,幸勿再涉及‘花’‘草’等文字,则幸甚焉!”

  唐舜君等这一招,给那些男代表平添不少聊天材料,不堪入耳,难听极了。这些“男代表、女代表”们,每天有两百多人无故缺席,出席者也大都没精打采,“你开你的会,我睡我的觉”,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蒋介石再有办法,也奈何不得,“你做总统,全仗老子一票”,于是“及时行乐”去也。而主席团中,却为新闻记者的闪光灯伤脑筋,胡适更是不断揉着他的眼睛与眼镜,最后也居然由洪兰友出面“敬告新闻界人士”,希望尽量少用闪光灯,请他们“照顾照顾主席团的老眼昏花”云云,于是跑新闻的记者好大一顿牢骚。但他们却发现了一个非照相不可的镜头,原来是重达十斤的“国民大会”大印,系用纯银铸成,那掌印秘书把吃奶的气力都使上,只盖几次便难以胜任,众记者个个失笑,照相之余,洪兰友托他们想想办法,如何可以使它轻便起来?当下有人建议另做一个,有人建议做个架子,最后决定托广告公司设计一个活动“印架”。洪兰友叹道:“有人批评我们开这个会是大而无当,如今连这个印都有大而无当之感了。……”那会场奇形怪状不一而足,一下子却又为有人重提吴国祯而“精神为之一振”,发言踊跃,甚至有人大叫:

  “为什么这个时候让他到美国去了?为什么明知他有问题却把他放了?为什么我们代表却不能出国?”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那发言人道:“有什么可笑的?我们当国大代表的就没福分出洋嘛!你们瞧!国大代表,不但经政府承认是公职,大法官也早已解释为公职。可是在立法院通过的出国人员条例之中,公职人员有立法委员,有监察委员,有省议员,独独没有咱们国大代表,这算什么?咱们既是公职,公职人员出国考察也罢,访问也罢,那是公事,为什么把咱们漏了?去年年会上咱们曾经再作决议,第二次要求政府修改,可是到目前为止,仍然毫无下文,本席再请主席注意,把咱们国大加进公职人员之中。”

  掌声中胡适问洪兰友道:“此人是谁?在此刻要求出国?”

  洪兰友道:“此人是广东公路工会的代表颜泽滋。这个问题的确是拖得太久,政府如果不答应,也不妨干脆拒绝。国代之中,胡先生有所不知,也确有公私事务需到外地去的,他们可没有胡先生那样方便。”话犹未完又听见另一个粗嗓子喊道:

  “我反对!这个年头儿,出国干什么?费时失事浪费外汇,什么考察访问都是假的,本席反对国代无端端出洋,也反对立监委和省议员无端端用公职人员名义出洋——不,出洋相!”

  哄笑声中胡适叹道:“此人慷慨激昂,倒是有趣,为什么他对出国的人恨成这样,似乎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洪兰友苦笑道:“胡先生其实也知道台湾朋友的心情。”胡适越听越感到人们话中有话,也就岔开道:“此人是谁?”洪兰友道:“此乃湖北代表佩衡。”这当儿会场骂声四起,骂的是立法院不给他们出国。内中有一个大嗓子的声音,胡适听来更是刺耳:

  “让不利咱们的人自自由由飞出飞进,难道‘自由中国’只许这种人有自由!”

  胡适皱眉,幸喜也就快到散会时间了。

  料想不到众代表闻言叫好,会场如戏场一般,那发言人劲儿更大了,真是群情激愤,一发而不可收。此时又有人大声嚷道:“对于李宗仁、吴国祯罢免、弹劾撤职还不行,还该查办!把他护照吊销,限他几天之内,回到台湾才是!”另一人倏地起立,声音像打锣似的,挥着右臂大叫:

  “主席,我倒要问问,李宗仁、吴国祯,一个两个出毛病,想挽回都来不及了,可是我们关起门来想一想,瞧一瞧,问一问:今日之下,谁能担保没有第二个李宗仁,第二个吴国祯在台湾待机而动?”

  胡适闻言一惊,举目张望,只见众代表正在跟着起哄,于是故作镇静,对洪兰友道:‘这问题忒煞好笑,不怕开罪人么?”洪兰友心想开罪人是假,让你难堪是真:当即堆下笑脸,说:“是呵!今日团聚一堂之人,多属本党忠贞之士,社会贤达如胡先生者,更是本党的朋友、好友、畏友、诤友……不不不,简直是良师益友……”胡适失笑道:“秘书长还没喝酒,却是醉了。”洪兰友道:“这些都是真话,半点酒意全无!”胡、洪二人正说着,忽地另一个质询者起立发言,声音苍凉,甚至掺有哭声,胡适惊问:“此人是谁?何故这般情形?”洪兰友道:“此人是海外代表贾国恩,自香港来此,住台已久,他……”胡适道:“听他说。”于是贾某真像唱什么“哭调”似的,眼泪直流,嗓子嘶哑,全场鸦雀无声,听他说道:

  “我先说外交。外交太不外交,太无外交,太不懂得外交了!实在太老套,一点新气象都没有。门户之见,其深无比!贪污腐化,好像再没有其他机构比它还糟,比它有更深的官僚习气!”

  全场愕然,因为开得会来,发言有如此浓厚火药味者,还以此人为第一。

  “那些海外外交官员,”贾国恩道:“敷衍塞责,行尸走肉,但求取巧于政府,讨好于权贵,却无视侨胞利益,不知侨胞痛苦!不但不知侨胞痛苦,反而增加侨胞痛苦,你们说,这还像个什么样儿!各地侨胞用不着共产党去争取,几乎都与我为敌了!”

  胡适低声惊问道:“此人何以如此大胆!”洪兰友叹道:“胡先生有所不知,他们无旋乾转坤之功,有来日大难之感,是故每逢聚会,便口不择言。”只听此人又在大叫什么“杀一儆百”、“治乱世用重刑”等等,还在没个完,另一名代表无法忍耐,大叫而出道:“我是个粗人,不像他那祥说得有头有尾,有血有泪!我只是提醒大家一件事:你们把侨胞得罪完了!什么事也不用办了!反攻大陆,最好的兵源在海外华胞!组织两百万华侨部队,实在再好没有!你们为什么不去做……”

  胡适低声道:“此人又是何人?”

  洪兰友也细声答道:“此人倒不常见,听口音是台山一带的。胡先生有所不知,海外代表到得很少,他们在外面所见所闻,个个都变成了受气包,稍微那么一点的,就根本不理台湾的岔儿了,向左转也不稀奇,而到台湾来开会的,就好像找到一个出气筒似的,激昂极了,激昂极了。”

  胡适微笑,再问:“那二十万华侨新兵之说,你们曾经考虑过么?”

  洪兰友问道:“胡先生以为如何?”

  胡适道:“我不清楚你们的侨务情形,你以为二十万新兵没有问题么?”洪兰友苦笑道:“我的胡博士,你别开玩笑了,别说二十万,请两个华侨青年自动入伍,都得花吃奶的气力呢!”胡适笑道:“可不,我问过好几百名留美学生,竟然没有一个肯回台湾。”却又反问:“那些人有此说法,究为何来?”洪兰友无以为对,叹道:“大概是神经不正常吧!”

  这个吱吱喳喳的“大杂烩”,除了胡适,于斌也是受人注目的一个。他身穿马卦长袍,外加黑大髦,一顶黑呢帽,黑边眼镜,体格甚好,休息时人们不免闲聊一番;说他“独身汉到底精神好”,看他那只钻石“权戒”等等,十分热闹。于斌只是笑,有人问道:“于主教,你是个教徒,为什么对政治如此有兴趣?”旁人代答道:“天主教是这样的,于主教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莫不受梵蒂岗指挥。”于斌微笑点头。又有人问道:“如此说来于主教对反共也必深有研究,你以为除了大战,可有什么办法可以拖垮共党的?为什么美国还不发动大战?”于斌道:“美国不是没有力量发动大战,只因万一大战开始,难保自由国家之中,不受到损失,那就犯不着。可是不用大战也可以打击共党,拖垮共党,这个武器便是‘美金’,去年华府用掉一亿美金,成绩好得很哩!”众人沉默无语,于斌又道:“何以一亿美金会有好成绩?你们只要看东德有人到西德去,走过去也罢,驾车去也罢,我们一概名之曰‘投奔自由’,只要有人这样做,也就是打击了共党,因此华盛顿对子这个办法认为大可提倡,今年所用这方面的财力,当在一亿以上。”

  有人问道:“那这笔钱怎样用法?”

  于斌大笑道:“这怎么可以向外明言?这是多大的一项机密?连美国的部长都不是人人知道的。”

  那人笑道:“我懂了,一定是美国派人到共党地区,找几个爱钱的人,哈哈,这很新鲜,钱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好办法!”

  另一个人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于斌笑道:“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这个办法不但可以用之于东德,同样可以施之于大陆!”于斌唾沫横飞道:“别以为共产党得了大陆,便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是不可能的,好多好多问题,不是一蹴而成的。譬如我们天主教徒中,如果有人因为反共而被捕,我们就说共产党压迫天主教徒!共产党排斥宗教!如果有人被杀,我们就说共产党残害天主教徒,共产党毒害宗教!如果有人出来,我们就可以请他留下来,说天主教徒不甘共产党压迫,逃亡出来了!”

  众人闻言点头。

  “还有,”于斌道:“共产党能吃苦,那是他们的事,更多的人是不是也愿意吃苦呢?在自由世界,你只要有办法,赚多少钱可以自己花,要什么有什么。但在共区,那是什么要‘为人民服务’的,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如果有人对他说:‘某某人哪,到香港去吧,或者到美国去吧,包你可以发财’,哈!没有人出来才怪!”

  有人道:“不,于主教,共区来人说,他们物价平稳,对办事人员的衣食住行有一定之规,即使清苦点,可也不必伤脑筋。”

  于斌笑道:“是了,我也明白,共区清苦也罢,闹灾也罢,荒年也罢,他们是有一套的。可是别忘记‘人望高、水向低’那句老话,只要你到他面前,描述自由世界的享受,会无动于衷么?如果这些人曾经受过委屈,那就更好,更想投奔自由了!”于斌以拳击掌道:“何况大陆人和海外还有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一些传统的思想问题、一般性的生活享受问题等等,我敢断言,一定会有人出来的,华盛顿去年那一亿元花得值得!不但今年他们花得更多,台湾其实也应该用这办法!”

  众人抚掌称善道:“好办法好办法!”一人道:“原来‘冲破铁幕’之说,都是那一亿美金之功哪!”另一人笑道:“说得是,于主教,这样从大陆拉人,成本未免太高太重了吧?”

  于斌摇手道:“先生之言差矣!成本不但不重,而且价廉物美!试想如用原子弹消灭共党,你以为共党没有这玩艺?你来我去,正合了一句老话,叫做‘杀人一千,自伤一百’,自由世界也会受到损失。而且共党国土甚大,不像自由国家那样,土地面积小,政治工业中心集中一方,一颗原子弹下来,实在不堪设想,因此这个不是上策,报上说说,嘴上讲讲还可以,如果真要实行,那得考虑周详。”于斌低声道:“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还有,即使美国的原子弹获胜,可是这种办法到底结冤太深。以日本为例,那两颗原子弹杀伤的,绝大多数却是老百姓,因此日本对美国的怀恨之深,嘴上不说,心照不宣,如果美国也用这个办法对付共党后果也一样,那就不妨把耶稣请将出来,说是上帝有好生之德,我们暂且不投原子弹吧。可是共党非反对不可,那么不妨换换口味,”于斌咬牙切齿,厉声说道:

  “把他们的人拉出来,把我们的人派进去!日积月累,多少会有成就,岂不是好?”

  那当儿斜刺里钻出一个人来,冲着于斌鼓掌道:“主教高论,主教高论!”众人一望,乃是陈诚,于斌大笑道:“院长先生来得好,刚才大家正在谈论副总统这回事哩!”陈诚笑道:“没有的事,分明你在发表宏论,开口拉出来,闭口派进去的。”笑声中陈诚叹道:“于主教所言甚是,如果大家丢原子弹什么的,真是同归于尽的办法,不过美国对共党如果限于目前这些做法,也毋宁令人心寒?韩国情形依然,听说比战前更令人担优;中国情形如此,不肯支持反攻大陆,我们真要老死牖下,南越情形如彼,美国仅仅拿出一点钱来,实在不是办法,主教名驰海内外,说话有份量,实在应该对美国朋友大声呼吁,告诉他们,非加强反共不足以安定自由世界,非亲自出马不足以与共党争短长!”

  于斌闻言,忙不迭摇手道:“院长言重了,院长宏论,梵蒂岗完全赞成!只因美国有美国的困难,他在远东的三个主要地区情形,确乎像院长所说,进既不能,退又不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笑声中于斌道:“不过院长可以放心,美国迟早要动手的!”

  于斌和陈诚一唱一和,好不热闹。真是:会场上闹,会场下吹,不过从“闹”和“吹”中,可以看出代表们各怀鬼胎,貌合神离。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话说那“国大”的目的在于抬出“正副二统”,为了凑趣,莫德惠于三月十五宣布参加“第二届总统竞选”,还表演双簧,敦促王云五竞选“第二届副总统”。但到十九日,两人却又宣布放弃竞选,变成了臭水沟中瞬息消失的泡沫。

  三月二十,“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举行第一次选举大会,选举第二任总统。大概与会者人人心头一把火,存心要开蒋介石一个玩笑,唱票时蒋介石与徐傅霖两个“总统候选人”都未获得“法定票数”,蒋介石大吃一惊,大发脾气之余,可又莫奈他何,主席团也只得改期二十二日重新投票。二十日连夜和二十一日整天,洪兰友等东打恭、西作揖,陪尽笑脸,开足支票,才把蒋介石手中那顶“总统纱帽”,由他手中移向脑袋,算是正式加冠,而蒋介石早已气得七孔冒烟,没奈何只得皮笑肉不笑。

  二十三日选举“副统”,同样好戏连台,候选人陈诚、石志泉二人也未获得“法定票数”,改期廿四再选,陈诚才以“压倒票数”击退了名不见经传的石志泉,把摆在面前的“副统纱帽”往脑袋上扣去。

  廿五日,胡适、莫德惠、左舜生、王云五等人向蒋、陈二人致送“当选证书”,这一出闹剧由于斌担任主席,在一片嘻哈乱叫声中闭幕。与一般人的想像有别,蒋介石回到官邸,却是瞪眉瞪眼,并不愉快。

  而第二天各报刊载蒋、陈当选新闻时,蒋经国也是瞪眉瞪眼,十分难堪。半晌,恨恨地指着大标题,对一些亲信说道:“陈诚当选副总统,还不是预先给他安排的?那些报纸好生无聊,把这消息登得这样显著,真是小题大做,好不气煞人也!”

  众亲信不免劝慰一阵,蒋经国道:“香港的‘第三势力’,早已在谈什么‘传子传副’问题,吵得肉麻当有趣。今天这个消息,也就等于说明一个问题。”又强笑道:“我当然不会同谁‘争’的,而且我的年龄与资历,也从来没有想和任何人‘争’什么。只是报上这样小题大做,未免太气人了!”众亲信见他难以自圆其说,纷纷劝慰。都说来日方长,都说蒋介石的胳膊从未向外弯过,目前情形是非这样不可,否则要出乱子,这情形有目共睹,因此不开口为上策。至于报馆,那倒简单,自会有人料理,不如喝酒作乐,“消遣消遣”。行政院新阁与台湾省府的改组,好在已有“底牌”,可以告一段落,能偷闲处且偷闲。

  其实蒋介石还在大伤脑筋之中,所谓内阁人选,外面的传说与猜测一如香港赌马,言人人殊,而以张群的“行情看涨”。蒋介石心头也想让这个老朋友走下草山,不再负责那个“革命实践研究院”,无奈要张群对日还可以,对美则不为美国所喜。何况台湾非美援不可,是则这个“内阁”就非张所宜。而选择旁人,考虑再三,不如把台省主席俞鸿钧提拔上来,反正“省”也罢、“国”也罢,叫花子弄蛇,弄来弄去就是这么一块地方、唱来唱去就是这么一个美援。以此类推,把严家淦调掌台湾省,与俞鸿钧唱其双簧,倒是甚合理想。俞鸿钧的英文名字叫做“O·K”,严家淦的英文名字虽非“O·K”,也是“O·K”,只要“O·K”,那就成了。

  是则小蒋如何安置?老蒋十分为难。虽然儿子手中掌握的“实权”着实不小,无奈大都属于“暗”的;要求“万人敬仰”,则非“明”的不可。可是无论什么位置,比小蒋资历深、资格老的人,随便抓抓便有一大把。近臣们纷纷提议,有的说不如让他出任副参谋总长,可以对新任参谋总长“看着一点儿”,也有人说不如让他出任国民党中央党部副秘书长。也有人建议不如在行政院之下,设立一个“心理作战指挥部”,把国防部的政治部和大陆工作处两个单位合并成为新的机构,以便使他职权更大,花样更多。问题是这个“部”必须经过立法手续,届时如果不能通过,小蒋过不了部长瘾事小,老蒋有失面子的“事情大了”,那到底这个“部”要是不要,应该思考。

  除了美援,当务之急,没有比军事更重要的了。来自美国的暗示,希望这番改组,能够以“文人管军事”为最合适,蒋介石为此到日月潭思量了七天七夜。

  蒋介石想:“为什么美国希望我以文人管军事?内中有何文章?‘反攻’必须获得美国同意,这个我早已作了保证,难道还不能放心?”回台北后便召集孙立人、周至柔、桂永清、王叔铭等人“共进晚餐”,问孙立人道:“看样子,你的美国之行,又要延期了。”孙立人心想你当然不希望我再去美国,这次普度大学授我名誉工程博士,邀我亲自前往,却给“走马换任”挡住了。而远在这之前,五角大楼邀请我们几个作客,海总空总马纪壮和王叔铭先后回来,独独我这个陆总走不动。而美国陆军参谋长李奇微邀我访美,同样动弹不得,这次普度的授衔更不用提了,当下强笑道:“看来是又不能去了。”蒋介石安慰他道:“好在以后机会还多,忙过这一阵再说吧。”又问众人:“那个文人管军事的说法,你们听说没有?”桂永清道:“恐怕还是韩战开始时那一套,其实我们的国防部长俞大维,已经算得是文人了。”蒋介石道:“俞部长还得一些日子才回来,倒要听听美国还有些什么花招。”

  孙立人笑道:“我倒听蔡斯团长说过,自由中国的国防部,其实可以参照美国的五角大楼办法,改组体制。那是增加副部长一名,增加助理部长三名,也就是加强了国防部长的职权,统一指挥三军的军政军令。”

  蒋介石道:“那参谋总长干些什么?”

  孙立人道:“蔡斯不过说说而已,他说参谋总长不妨改称参谋首席联合会议主席。”蒋介石心想你自己快要出任参总,却在这里愿意自贬身价,不知道又在搞些什么名堂?听王叔铭说:“蔡斯这个办法对我们不太合适。”蒋介石“哦”了一声,听他说下去道:

  “因为五角大楼由总统直辖,我们的国防部则在行政院中,如果改制,总统指挥国防部便要通过行政院,太费时间。要知道共党飞机如空袭台湾,警报声起,飞机已在顶上了,他们从起飞到投弹,只要十四分钟,便可以使我们受到极大伤害,因此军事指挥程序必须尽量缩短,使总统可以尽快指挥参总和三军司令。”蒋介石一听好不开怀,连呼“对对”,接下去便扯到了台湾脆弱的防空,蒋介石又忧形于色,对孙立人道:“也真是的,美国对我们的空防太不注意了。”孙立人无言以对,桂永清道:“待新阁组成之后,应该把这问题先行解决。”蒋介石强笑道:“人家希望我们文人管军事,防空理该‘空’一点才是。”众将领听出弦外之音,俱皆惊然。

  正是:俯仰由人没出息,此君不如童养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