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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道教养生思想对六朝文学思想之娱乐倾向的影响
作者:蒋振华
从他与道教养生思想的关系上一是他主动相信道教养生思想,渴望做个神仙。他在《达庄论》里阐述的养生思想比如人的外形与内神的关系,和早期道教经典《太平经》、《周易参同契》有相似之处。又如他说“不害于物而形以生,物无所毁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离而上下平”,这里的“形神在我”俨然就是道教“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同声。在《咏怀诗》里表达了他对做神仙的愿望,其六有云:“朝为美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其十二有云:“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其三十云:“谁云君子贤,明达安可能?乘云招松乔,呼噏永矣哉。”又是他主动与道教人士来往,如与道士孙登的关系,曾多次拜访孙登并寻问神仙导气之术,见于记载的有《三国志·魏志·阮瑀传》注引《魏氏春秋》,《晋书》本传,《大人先生传》、《竹林七贤论》,《世说新语·栖逸》。如《晋书》本传说:“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
陶渊明文学思想也象曹氏兄弟和阮籍一样,是属于“娱心自乐”说的。他在《五柳先生传》中说:“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酣觞赋诗,以乐其志。”(16)《饮酒·序》有云:“余闲居寡欢,兼秋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倾。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辄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除了赋诗作文以自娱外,其他文艺活动如琴棋书画也是以资自乐的,故《归去来兮辞》有云:“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陶渊明与道教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采上药,夕闲素琴”,可见是一个辟谷采药的道教信徒,陶渊明对此“窃独信之”,从中看出他受其弟道教长生之术的影响,同时文中又详细述及他与从弟的亲密关系,加上从弟的母亲与陶渊明的母亲又是亲姐妹,则堂兄弟之情更是非同一般了,那么陶渊明在潜移默化之中接受道教养生思想的影响是毫无疑问的。再考《晋书·隐逸传》和他写的外祖父传记,我们发现陶渊明竟生活在一个信仰道教的家族之中。《隐逸传》载其叔父陶淡“幼孤,好导养之术,谓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他的《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记载他的外祖父孟嘉与东晋著名道士许询来往甚密,“高阳许洵,有隽才,辞荣不仕,每纵心独往。客居县界,尝乘船近行,适逢君(按:指孟嘉)过,叹曰:‘都邑美士,吾尽识之,独不识此人。唯闻中州有孟嘉者,将非是乎?然亦何由来此?’使问君之从者,君谓其使曰:‘本心相过,今先赴义,寻还就君’及归,遂止信宿,雅相知得,有若旧交。”陈寅恪先生在《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中认为陶渊明信奉道教,“依道教之自然说而创新自然说,外儒而内道,舍释迦而宗天师”(17),是持之有据的。由此看来,陶渊明把文学所创作看成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举措,也是事出有因的。
六朝文学思想之娱乐倾向的第二种表现形态为“忘忧解愁”说。陆云《与兄平原书》其十五云:“云再拜,诲二赋佳作,久不复作文,又不复视文章,都自无次第。文章既自可羡,且解愁忘忧。但作之不工,烦劳而弃力,故久绝意耳。”其十六云:“为以解愁而作文”,“极不苦作文,但无新奇,而体力甚困瘁耳。”其二十一云:“云久绝意于文章,由前日见教之后,而作文解愁,聊复作数篇,为复欲有所为以忘忧”,又其二十四云:“文章诚不多用,苟卷必佳,便谓此为足。今见已向四卷,比五十可得成,但恐胸中成疢尔。恐兄胸疾必述作人,故计兄凡著此之自损,胸中无缘不病。”(18)陆云反复致意作文能解忧忘愁,特别是那些“精工”的作品,更能令人忘却烦闷与愁苦,所以车永在《答陆士龙书》中谈到他读陆机寄来的文学著作《新书》十卷时说,“披省未竞,欢喜踊跃,辄于母前伏读三周,举家大小豁然忘愁也”(19),可见文学创作对于人的身心健康是非常需要的。这种用文学消愁解忧以养生的思想,从根本上来说与道教的养生思想是相通的,我们也能从陆云与道教的关系中找到其因果。在《登遐颂》里,陆云为二十一位神仙作赞辞,有些赞辞对神仙生活、居住环境、仙人体态风度,都表现出敬仰羡慕之情。如《王子乔赞辞》云:“娈彼有传,与尔翻飞。承云倏忽,飘摇紫微”,这里长生不死入紫微宫阙享受神仙生活的愿望是很明显的。《李少君赞辞》对道教的饮食内容也有描写,如云“式宴安期,巨枣为餐”,枣类正是道士们的修炼之食,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为道士开列的养生食谱中就有大枣,但在患病初愈时不能生食(20)。另外,《张招赞辞》对道士变化多端的变形术,陆云也表饮羡之情:“因形则变,倏忽无方。”
如果说文学创作能使人忘忧、解愁、消闷,是给人以心理治疗从而达到养生长寿之目的的话,那么,人的生理疾病是否也可以用文学创作来痊愈呢?六朝文人对此也进行了探讨(较早地涉及这个问题的是汉代枚乘并作《七发》),从而出现了文学娱乐倾向中的第三种表现形态——“治病愈疾”说。好的作品能治病愈疾,最被传为佳话的是陈琳作书檄治好了曹操的头痛病,《三国志·魏志·陈琳传》注引《典略》云:“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疯,是目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数加厚赐。”(21)沈约《报博士刘杳书》亦云:“君爱素情多,惠以二赞,辞采妍富,事义毕举。句韵之间,光影相照,便觉此地,自然十倍。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辄当置之阁上,坐卧嗟览。别卷诸篇,并为名制。又《山寺》既为警策,诸贤从时复高奇,解颐愈疾,义兼乎此。迟比叙会,更共申析。”(22)萧统《答晋安王书》云:“得五月二十八日疏并诗一首,省览周环,慰问促膝。……吟咏反复,欲罢不能。相如奏赋,孔璋呈檄,曹刘异代,并号知音。发叹凌云,兴言愈病,尝谓过差,未以信然。一见来章,而树谖忘痗,方证昔谈非为妄作。”(23)萧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证明文能治病“非为妄作”。文学创作能治病愈疾,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夸张的色彩,大概也是基于人类本能的心理因素或出于精神的安慰吧,这与宗教灵魂慰藉是一致的。早期道教的太平道、五斗米道、符箓派利用道符或吞食治病,或符水治病,同样是基于人类的心理作用和精神安慰,从这个意义上讲,六朝文学思想中娱乐倾向之“治病愈疾”说与早期道教是相通的,这两者之间与其说是一种互动的关系,毋宁说符箓治病影响文学愈疾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诚如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中所说,作文(文学创作)是一项非常艰苦费神的工作,所以他“极不苦作文”,使“体力甚困瘁”,但这与他主张的作文能解愁并不矛盾,因为其中还涉及到前提条件问题已如前述。那么怎样解决作文时的“苦”呢?是不是就因噎废食?刘勰一方面如陆云一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养气”,因此,作为文学娱乐倾向的第四种表现形态的保身养气说就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