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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而我只觉眼眶阵阵发热,忙用手一摸时,却是一手的热泪。

  出城门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秦王府威名赫赫,守城官吏绝无那么大的胆子搜查秦王府的车辆。

  而出了城,林翌才赶来告诉我:“那个……公子伤势不轻,但看来都是外伤,好好调理,应该并无大碍。只是……他似乎在发烧。”

  我噢了一声,心里略略放心。发烧多半是伤口发炎,未曾好好医治所致。待到了安全地带,以他自己的医术,自然不难让自己痊愈。

  行得一段,前方已到一处叉路口,李叔正驾了辆马车侯在一旁,李婶从车厢中探出头也,也正焦急向我们凝望。

  林翌停下车来,将宇文清从车上抱下,迅速送入那辆车中。

  我也取了我的一些随身物品,匆匆奔向那辆马车。

  林翌和安达木俱是一怔,问道:“公主,你随他一起走么?”

  将十指紧紧拢了一拢,我点点头,道:“我得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只要在大晋的境内,秦王随时可能调动大批人马搜查追击,若我不在身畔……多半他还是要落在秦王手上吧?”

  若我在宇文清身畔,安亦辰料我知道他利用我诱擒宇文清的事,心中定会有所顾忌。我若坚持放走宇文清,他也未必能怎样。

  掀了不起眼的灰布旧帘进入车厢,尚未立稳之际,我已看到了宇文清。他面容苍白憔悴,唇边没有一丝血色,一对漆黑的眼珠,正默然凝在我身上,清若幽泉,却萦了淡淡的愁雾,泛着难言的涩意。忽见我也望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很轻很浅的笑,一如当年的澄澈和清澈,风华清好。

  他的伤势不轻,根本无法自己好好坐住,半个身子靠在李婶肩上,衣衫已经给换了,半披于身的素色裘衣下,纵横的纱布草草缠在胸背部,渗出的殷红血迹在雪白纱布上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我根本无法分辨心中到底是恨还是痛,五味瓶乱七八糟在心头碎开,氤氲上来的苦楚热气直冲鼻端,酸涩难当。

  不想再为这样的人迷惑失态,我忙别开停留在他面庞上的眼睛,离他远远地在一旁坐了,淡淡道:“你们两个就随在我身边,让别的侍卫们引开追兵吧!”

  林翌、达安木彼此对视一眼,恭声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不一时,我原来坐着的那辆华丽马车,连同原来那辆旧马车,在成群秦王府侍卫的扈从下,迅速向前冲去。

  到下一个分叉口,他们将分成两路,各行往一个方向。

  而我们这辆马车一路行下去,也会在另一处较隐蔽的地段换车,然后继续分开,继续前行。

  料想宇文清逃离,安亦辰一定会想着他会往沧江方向逃逸,所以我一时也不敢往沧江方向去,反而向北行去,只盼等宇文清恢复过来,能在自己的部属护卫之下,顺利逃回南越去。

  想当日越州城草木皆兵,安亦辰尚能带我全身而退,宇文清能耐不在安亦辰之下,想逃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需等到宇文清大致恢复了,和自己的部属取得了联系,便可回秦王府了。

  只是回秦王府后会遇到安亦辰怎样的狂风骤雨,一时也顾不得细细思虑了。——便是我放了宇文清刺了他的心,了不得再好多天不与我说话,难不成还把我关起来打一顿不成?

  一直换了三辆马车,我都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也许,这又是我在自欺欺人,费这么大劲将他救出来,我又怎能将他视若无睹?

  只是,心中的恨,心中的怒,甚至那积累了多少日子无法诉出的哀痛委屈,如层层的丝线,柔细而坚韧地一圈圈纠缠在心里,把我束缚得好生疼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种纠缠太过累人。

  如果安亦辰不是用我的玉将他诱擒,我根本不会考虑去救他,即便……即便我会为此难过很久。

  宇文清也很安静,除了低低的咳嗽,我没听到他说一句话,甚至是发一个音节。

  直到换了第三匹马车,傍晚的夕阳如洒金般透窗而入,才听得他道:“栖情,这样换车,也不是行的。相对于秦王的兵力,即便换了十辆马车,把他的兵力分散到数十处,也足够将我们一网成擒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从容,但我听来却刺心得很,冷笑道:“宇文太子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却不知这次怎生如此无能,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停了半晌,总以为他必然会为自己辩解几句,并且将安亦辰如何诱骗擒拿之事表白一番。谁知宇文清只是低了头,黯然苦笑,并无只言片语,虽然容颜苍白,但眉宇间依旧一片安宁温润。

  带了点赌气意味,我问道:“依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宇文清闻言,方才微笑道:“这里离北城门较近,我们可以夹杂在踏青回去的马车中,一起回瑞都去。”

  “回瑞都?”我失声叫了起来。

  好容易从瑞都逃出,又怎可再回去?

  但细想一想,立时明白:正因为城门那么多守卫都见证了我们的车辆离开瑞都,而且从常情分析,我们此时应该盼着离瑞都越远越好。故而不管安亦辰往哪方面推测我们的动向,一定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回瑞都去。

  逃去的是宇文清,安亦辰很可能会亲自出马追击,他的视线,不会停留眼皮子底下的瑞都!

  “瑞都,我们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么?”我定定神,问。

  林翌等人虽在暗中设了自己的秘密联络地点,可安亦辰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们,说不准那些秘密地点早已不成为秘密;何况放走宇文清的是我,我那些老部属回秦王府后不给重点监视甚至关押起来才怪。

  而李叔能在仓促间找到帮手来,足证明南越或者宇文清早已安排了不少眼线在瑞都了。

  这些人,一定有着足以掩人耳目的光明正大身份。

  果然,宇文清答道:“有。接近北城门处有一处绸缎庄,可以暂住。”

  “那我们……回瑞都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宇文清的智谋始终还是高我一筹。他的计划,应该比我更加周详吧?

  何况,我也不想离瑞都太远。

  我不知道安亦辰在我放走宇文清后会有何反应,离他近些,至少我可以及时打听到他的动态。

  马车拐了个弯,迅速奔入了通往北门的官道。

  风微烟澹,芳草长川,夕阳如血,映照半边晚霞,是旖旎的玫瑰紫,眩烂夺目。

  我们的马车混入了那些踏青访友,赶在傍晚关城门前回城的马车之中,如江流汇海,顿时消失了踪影。这条官道向南是瑞都,向北则是晋、青、黑赫一带,我素来与黑赫诸人交好,便是安亦辰发现其中有一辆马车消失在这条官道上,一定会想着我把宇文清送黑赫去了。——既除掉了大晋的眼中钉,也避免了宇文清被他杀害的命运。

  夜幕降临时,我们终于来到北城一家绸缎庄的侧门,李叔下了车,走向前,叩了三声,再两声,按这样的频率叩了三遍,便有人将门打开了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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