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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向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问乐正礼:"你游学也是遵着规矩与惯例吗?"

  称呼问题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三人的重视,更没得到妥善的解决。向晚虽小,自忖是不能与他二人攀亲带故的,又不甘心恩人来恩人去地称呼。他二人自在,小晚来小晚去的,叫得很顺口,倒是苦了她,虽然觉得自己不礼貌,但也只能你来你去的。

  "我早了一年,按规矩是明年才能出来游学的。"乐正礼也皱眉苦思了一下,方转头问折兰勾玉,"表哥,你说小晚怎么称呼我们?离家越来越近,到时候怎么安排小晚?怎么向别人交代呢?总得有个说法吧!"

  折兰勾玉难得地敛了笑容,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向晚小心地揣摩着,不知道折兰勾玉会如何"处置"她,她的命运会不会又生变化?

  "礼,你说怎么办?"折兰勾玉想了半天,又将问题扔还给乐正礼。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折兰家族家大业大,多一人少一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为难的是向晚该以什么身份进家门?他不收徒弟,更遑论还是个女徒。若说向晚是丫鬟,又哪有他教丫鬟读书学画的道理?一个说法倒真难住了他。

  "表哥如果难办,小晚可以跟我回家,到时候来来往往,表哥也能经常看到小晚的。"乐正礼在心里偷着乐,觉得这样的安排真是太完美了。

  向晚闻言,身子不由得往折兰勾玉的怀里缩了缩,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小手攥着白马的马鬃,却是一声不吭。

  折兰勾玉身前一暖,垂眼看向晚。她不会梳髻,学着小男孩的样子,将头发高高束起。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她粉嫩的小脸蛋,却看到她修长的脖颈与粉粉的耳垂。

  折兰勾玉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模样,她使劲用树枝抽打庙墙上的画像,神色却十分平静,身上的衣衫破旧,小脸上脏脏的,但眉目清亮,初见他时的那种震惊,又分明带着一丝愤怒与恐惧。

  "你明年还要游学,难道让小晚一个姑娘家跟着你在外面疯跑?"折兰勾玉展眉一笑,心里疑虑全消,"小晚还是跟我回去吧,你记得以后有空多来玉陵看我们。"

  向晚紧绷的肩膀一松,安心地靠在折兰勾玉的怀里,嘴角轻轻地勾起。

  他虽然长得像玉帝,但他不是玉帝。她一早就知道了。

  乐正礼嘴一撅,鼻子里哼了一声,抬头挺胸,双腿一夹,率先往前头赶去。他的心里却不无懊恼,难道当时掏金子的不是他?

  过了潮州,便是湖州,过了湖州,便是玉陵--折兰勾玉的封地。

  这一路行来,向晚虽不懂游学,却也长了不少见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各地风俗人情,风味小吃,风格建筑,都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杏花村外的世界原来如此精彩,这是她此前从未想过的。

  确定自己不会被赶走,或者另"送"他人,向晚的心弦便放松了。玉陵是折兰勾玉的封地,既然他愿意带她回去,在某种程度上玉陵对向晚来说便有了家的含义。愈是接近,她的心里便愈是有些期待。

  这日落脚在潮州与湖州交界的钟家庄一农户家里。

  折兰勾玉与乐正礼虽仪表不凡,着装讲究,但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除了城里的客栈,三人行经郊区又必须留宿时,并不介意借宿在普通农家。

  钟老汉的家看起来不错。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篱笆围成的院子,一侧有柴房和猪圈。

  钟老汉是个好客的主,看借宿的三人谈吐不凡,打扮又贵气,让儿媳妇杀鸡又杀鸭地招待客人。

  向晚对这样的生活场景很是熟悉。

  向晚回忆起杏花村的一切,忽然觉得有些怀念。她以为自己不会怀念,毕竟这八年的记忆对她来说很残酷。可是回忆再不美好,在某些时候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钟老汉的儿媳烧开水杀鸡,折兰勾玉与钟老汉坐在屋檐下对弈。

  傍晚借宿时,折兰勾玉一眼看到屋檐下的棋盘,心中了然,主动询问,几句话下来,就如愿被热情的钟老汉邀请下棋。

  钟老汉年幼时读过书习过字,后来家道中落不再上私塾,却对下棋情有独钟,难以割舍。无奈家里无人与他下棋,他闲来无聊,只能在屋檐下摆个棋盘,每日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只第一眼便喜欢上了折兰勾玉,不仅因着他华贵的衣服、名贵的宝马、高贵的气质,更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平易亲和又谦谦有礼。来访的三人光看衣着便知非富即贵,言谈之中又甚是懂礼,如今折兰勾玉还肯与他下棋,他自是开心无比。

  当然,自我介绍时,折兰勾玉只说兄妹三人出外访亲,途经此处,见天色已晚,故想投宿。向晚虽是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能识别,又何需说谎。名字倒是随口一编,他不想将复姓暴露在人前。在这个国家,复姓意味着什么,在这种场合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折兰勾玉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边折兰勾玉与钟老汉对弈,那边乐正礼看着大婶杀鸡。向晚闲坐在院子里,看钟家小孩趴在地上不知在玩什么,一脸的灰尘,却没人过来责骂,也没人让他帮忙做家务。

  向晚羡慕这样的童年,这是她没有的,甚至是她弟弟不曾有的。她的弟弟向阳,从小担负了光耀门庭的使命,每天必得穿得干净整齐,待在房里看书写字,闲时的娱乐便是欺负她。

  钟家有向家没有的平静和温馨。其实杏花村的家家户户,鲜少有向家这样的。向晚后来陆陆续续听到邻里的交谈,面对大家同情的目光,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娘亲生的。

  可是爹是亲爹,亲爹事事听后娘的,从不疼她。

  "小哥哥,小哥哥,你也来玩吧。"那个梳着发髻的小男孩跑过来拉向晚的裙摆。

  小男孩三岁左右,仰起头看着向晚,表情认真而又充满期待。他很难准确地分辨男女,一般都是看发型,见向晚束着头发,便叫了声小哥哥。

  "小离,她是姐姐。"一旁的母亲干净利落地拔着鸡毛,一边笑着纠正儿子的错误。

  向晚虽束着头发,一身男装,但她的五官太过精致柔美,尤其是那双半月明眸,分明是女子特有的。

  "小姐姐,小姐姐,你也来玩吧。"孩子的接受能力特别强,他不会追究她为什么从哥哥变成了姐姐,他对父母的话百分百地信任。

  弟弟向阳也曾这样邀请过她,结果证明只是一场恶作剧。他故意打破一些东西,然后哭着跑到娘亲跟前告状,最后咬着手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被娘亲抓起来打一顿屁股。弟弟邀请她的时候,眼神也是无辜的,漆黑的眸子晶亮中带着期盼。

  向晚望着眼前这小男孩的眼睛,一时怔在当场,心里慌慌的,不知所措。

  "小姐姐,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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