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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从画舫归来第二日起,若得闲,他便开始教向晚画画。

  白日里同乘一骑,晚上又教书画,那是何等的亲密!折兰勾玉却无这个意识,对他来说,向晚只是个孩子,他自不会想得太过复杂。

  向晚从没有执过笔。以前弟弟读书习字,她看过弟弟写字。她努力回忆弟弟执笔的姿势,发现与折兰勾玉真是没法比。

  折兰勾玉的手很美,修长有力,如他的人一般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他执笔的姿势很美,手腕灵动,如精灵般跳跃。跳跃的其实是向晚的心,她看着折兰勾玉微笑地写下两个字,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子的。

  这是他教她的第一堂课,作画也得学写字,不然落款没法写。

  一牵扯到写字,读书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所谓的学画,到最后成了读书、习字、学画三者兼顾。没名没分的"师父"教得很用心,乖乖巧巧的"徒弟"学得很努力。

  向晚想,她执笔的姿势肯定也很好看。因为她是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偷偷练了无数次,才让自己觉得满意。她也有修长的手指、白皙的皮肤,掌心的粗糙在执笔的时候恰可以完美地隐藏。

  两人一教一学,乐正礼就觉得自己成局外人了。

  表哥倒还好,毕竟做老师的,学生刻苦用功又有天分的话,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向晚本就理他甚少,上次扬州城逛街替她买了很多礼物后,情况稍稍好转,没想到学画事件一出,又回到了起点,向晚忙得连看他一眼的时间也没有了。

  乐正礼暗自思索,他也该教向晚一些东西了,哪怕没有拜师的礼,没有老师的名,但他们三人应该像一家人一样,没理由将他拦在门外。

  这日行至常州,乐正礼趁着向晚学画的光景出去闲逛。说是闲逛,其实是去取件东西,他在心里想了几天又安排了几天的好东西。

  乐正礼回来时,怀里抱着个不小的物什,用红缎子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径直推门进了向晚的房间。

  恰好向晚苦学了几天画杏花,正拿着先前扬州买的那把白底木柄折扇练习。临近结束,正待完美收笔,她也觉得甚好,没料到一声门响,屋里宁静的气氛被打破,向晚手一抖,那抹杏蕊划过花瓣,横生至一旁的枝头。

  好端端的一幅杏花怒放图,霎时失了味道。

  乐正礼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大步流星入内,一边扯着嗓子嚷嚷道:"小晚,小晚,你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向晚看着折扇上的杏花图,笔一扔,起身便将乐正礼往外推。她小小的身子只到乐正礼的腋下,但她从小做惯了家务,力气倒是不小,直将乐正礼推出门去。

  "小晚,小晚……"当事人一头雾水,抱着东西,觉得自己很无辜。

  "礼……"折兰勾玉右手执扇,左手拿起案上的折扇略一打量,从乐正礼推门笑看到现在,终于开口了。

  端看扇面上的杏花图,真的难以想象作画之人才学了十来天的画。想起初见向晚时庙北墙上他的画像,小小的孩子,画出来的五官神韵竟有九成相像,她果然很有天分。一笔之差没什么可惜的,以后只会更好!

  折兰勾玉只一个字,便让两人安静了下来。

  "表哥表哥,我给小晚备了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乐正礼一激动,分不清你我他,给向晚备的礼物,却说折兰勾玉一定喜欢。

  "那看看吧。"折兰勾玉倒坦然,一身白衣胜雪,如墨长发半披,手中折扇遮住下巴,笑得很是温和。

  乐正礼仿佛得了圣旨,侧身绕过向晚,屁颠屁颠地闪进屋里,将抱着的东西小心地平放于桌上。乐正礼送个礼物弄得比读书应考还紧张,站在桌子前,深呼吸几次,方伸手将外面包着的红缎子缓缓揭去。

  "凤首箜篌!"红缎下的东西,让折兰勾玉有些意外。

  这件礼物太过贵重。此刻横置于桌上,文身凤首,缨以金彩,珞以翠藻,十四弦,足有八岁的向晚大半身高。

  "这件礼物花了不少心思啊。"折兰勾玉抚扇微笑,淡定从容。

  乐正礼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转身冲着向晚道:"小晚喜欢吗?"

  向晚抬眼看他一眼,尔后走至桌前,微皱着眉打量桌上的庞然大物。

  她是第一次听说凤首箜篌的名字,虽不知它到底珍贵到何种地步,但只观其外观,便让人觉得高雅华贵。而且,从折兰勾玉的反应,就能看出礼物的贵重。

  其实她并不喜欢乐器,因为不会弹奏。在杏花村的八年,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过。

  "我不会这些。"向晚婉转拒绝道。

  "没事没事,我可以教你,也不用你拜师的。"乐正礼急切地道。

  向晚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半晌才轻声道:"我够不着这个。"

  风流倜傥、优雅华贵的折兰勾玉破天荒地笑了场。他表弟脸上的神情很逗人,似笑非笑,欲哭不哭,与一旁向晚无辜的神色一对比,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自觉修为也是很好的,三人之中他又最为年长,本不该这样打击人,所以当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时,自己不觉也怔了一下。

  折兰勾玉想,向晚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虽然她不善言辞、不常笑,沉默到对人有些爱理不理,而他与表弟分明也不是容易亲近的人,她却这么自然而然地融入他们的生活中,好像本该这样。

  在折兰勾玉的劝导下,向晚收下了凤首箜篌,并在表示谢意的同时,表示要等她长大长高些,手能轻易够得着箜篌的时候再学弹奏。

  送礼讨喜终以美好结局落幕,向晚也不好提折扇杏花图一笔成败笔之事,毕竟这折扇也是乐正礼掏银子买下的。

  第三章 钟离

  冬天渐近,三人一路按计划赶路。

  此后,向晚的杏花越画越好,却一直不敢拿那把玉柄粉扇下笔。

  有一天,向晚骑着马坐在折兰勾玉身前,问了她自见到折兰勾玉与乐正礼后的第一个问题:"游学是什么?"

  折兰勾玉苦思了一会儿,方微微一笑道:"走马观花,美其名曰增长见识与阅历。"

  向晚点头,也苦思了一会儿,继续问:"为什么要游学?"

  这个问题容易,折兰勾玉立马回答:"惯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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