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莲华(102)_潘姝雅

一零二

　　她不禁又想起了与南宫傲同游江湖的那段日子，很奇怪，为什么那时候她没有这样的感受呢？身边没有人伺候，甚至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饥渴劳碌她都经历过了，还遭遇火云师太的追杀，仓皇逃命……可是，她眼中的世界始终是温暖光明的，她看到的是大自然无穷的色彩，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茁壮和美丽，那广阔的天地让她无比眷恋，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惊喜。

　　难道，这不是同一个世界吗？为什么眼前的河山突然变得满目疮痍？她看到的世界晦暗而丑恶，胸中积郁了无穷的疑问和不平。高贵与低贱、善良与邪恶、正确与错误……在她的意识里突然混淆得一塌糊涂；道德、责任、规范……以往她认为天经地义的立身之本颤巍巍发生了动摇，她拼尽全力也无能维持，这让她倍感惶恐。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哔哔波波地响着，安抚着人们压抑、紧张的神经。

　　看上去，火堆旁的这一群人是懒散悠闲的。吴瑞和金钟、玉磬似已昏昏欲睡，叶远鸿偎在玉冰身边，和她轻轻地说着什么，翠儿、小倩坐在一旁静听。夏雨卿则孤零零地靠在一棵大树下，远远地凝望着玉冰，表情若有所思。

　　静谧……

　　突然，一群乌鸦从林中惊叫着一哄而起。

　　夏雨卿立刻挺直了身子，两眼射出明锐的光芒。与此同时，前方山谷夹道上亮起一长串火把，火光映照下，密匝匝人头攒动，冷森森刃射寒光。

　　夏雨卿不禁冷笑：这些人终于等不及自己跑出来了。恐怕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玉冰一行在进山探路之后会一反常规就地宿营，使他们预先安排好的埋伏无用武之地。

　　数十人在一中年文士的指挥下迅速将玉冰等人包围起来。玉冰初时以为又是乡民打劫，再看，却发现这一伙人个个精壮如虎，兵器也完备齐整，比起平日所见的官兵来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这显然不是普通乡民了。夏雨卿等人将玉冰围护在当中，严密戒备。为首那中年文士看了看玉冰，冷冷一笑：“郡主，久违了！”

　　玉冰一愣，上下打量文士几遍，不认得。

　　“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十年前你被人拐骗流落街头，若非先教主好心收留，哪有你今日的荣华富贵！谁知你父那奸王以怨报德，竟带兵血洗本教总坛，害我先教主与众兄弟壮烈殉难。这些，郡主都不记得了？”

　　玉冰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你是……文堂主？”

　　文若霜仰天大笑：“总算是想起来了！”一伸手拽过旁边一高大青年，“这一位郡主想必也还记得吧？当年你住在他家里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叫着他大兴哥的呀！”

　　“万……万兴？”

　　青年仇恨的目光冰冷地射在玉冰脸上，咬牙切齿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恨当初我没一把将你掐死，今天，就替你狗日的爹还账吧！”

　　“杀父之仇？”玉冰骇然颤栗了。她还记得当年那一家人的样子，记得那一对老实的农家夫妇对她的爱怜和照料，记得当年的大兴哥带着她下地偷红薯的情景……在她失踪的那半年里，只有这一段，是她保留下来的唯一的记忆，至今回想起来，心中还觉得一片温暖。

　　只在刹那之间，这一切都破碎了。亲情翻做仇恨，抚护之恩变成杀父之仇，究竟是哪里错了？

　　文若霜指挥着众教徒冲了上来，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翠儿、小倩、叶远鸿把玉冰紧密围护在中央，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一道防护墙。玉冰恻然看着他们，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加入了战阵，一色的黑衣黑甲，猛如鹰虎，立刻就将大驿教众打散了。翠儿兴奋高叫：“有帮手了！”话音未落，又是一群人加入进来，截住了黑甲武士，一场更惨烈的战斗。

　　已经开始有人倒下了，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血腥的味道。玉冰惊惧旁观，早已分不清敌我。但有一点她看得明白，后加入的这两拨人都武功高强，绝非寻常武士可比。眼光移转间，她看见了正在打斗的“文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她忽然发现，“文安”的打法很有意思。跟南宫傲学了一段时间武功，又经过与火云师太的交手，她至少已能分辨一个人功力的高下以及出手的章法。一般人打斗时，他的功力会很明显地体现在招式当中，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但“文安”却有些不同，玉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的武功是高是低。以其身形步法及应敌时的矫捷灵敏，应该武功不弱，但无论对手是谁，他总处于下风，似乎他的武功是“因人而下”，而且只下那么一点点，不过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十分赏心悦目。

　　玉冰越看越有趣，也越看越迷糊，这个“文安”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也终于注意到，这小厮脸上有那么一种神气和风采，与寻常佣仆绝不相同。正看得出神，眼角掠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飞来，本能地挥手去挡，却用力不对，那东西拐了个弯，“啪”地一下重重打在她的脸上。玉冰“哎哟”一声，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刚被砍下的血淋淋的人手，连着半截胳膊，掉在地上，手指还在不停地抽搐。

　　场中打斗的几个人听到玉冰的惊叫，不约而同地回头，黑暗中只见她面色惨白，脸上一片血迹。以为她受了伤，全吓坏了，夏雨卿急呼：“妹妹，你怎么样了？”

　　玉冰忙道：“我没事！”紧张惊吓之余，没注意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夏雨卿更紧张了，他知道玉冰有事也不说的脾气，认定她是受了伤，脸上有血，难道是伤到要害？这么一想，手底下就有些乱了。

　　一直在场外观战的文若霜看准机会，飞身向夏雨卿扑去。擒贼先擒王，他知道只要把这个人拿下，这一战就大获全胜了。

　　大驿教众和后加入的一群人也趁机加强了攻势，吴瑞等人边战边退，逐渐向玉冰靠拢。原本势均力敌的双方此时已明显分出了优劣。

　　玉冰追悔莫及，急得高喊：“我没事，不用管我！”但此时谁还听她的？

　　金钟和玉磬身上已挂了彩，明显地力不能支。金钟打红了眼，也顾不得什么招式了，挥舞钢刀没命地抢攻，一边还破口大骂：“什么缩头王八！到这时候还不出来，等老子死了再来收尸吗？”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