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莲华(101)_潘姝雅

一零一

　　为首的大孩子脖子一梗：“俺爹说了，有钱人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抢了活该，这叫劫富济贫！”

　　玉冰瞠目结舌：“你知不知道这是触犯王法？”

　　“王法是你们有钱人编来陷害穷人的，王法最不讲道理！”

　　众孩儿热烈响应：“对！俺们是杀富济贫的好汉，砸烂他娘的王法！”

　　玉冰傻了。

　　离开了那群孩子，他们又开始了漫长而沉闷的旅程。再也没有人说话，就连爱说爱笑的翠儿、小倩也变得格外沉默了，只有车轮吱吱嘎嘎的声音执著地一路追随着他们。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是黄昏时分。

　　这一路上，他们再也没遇到什么骚扰，两辆大车平安地进入了山区。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夕阳下，绵延无尽的群山愈显得壮阔、神秘。

　　夏雨卿挥手叫车停了下来。

　　玉冰从车窗里探出头：“怎么回事？”

　　“前面地势险恶，天又快黑了，恐怕不大安全。”夏雨卿扬鞭指了指山谷中的夹道。

　　玉冰放眼望去，两边山势陡峻，林木茂密，中间夹一条崎岖小道，蜿蜒隐入密林深处。

　　瑞嫂蹙眉：“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回头喊吴瑞，“当家的，你去看看吧！”

　　不等吴瑞答应，“文安”已跳下车：“还是我跟金钟一块儿去吧！”说着，拉起金钟就走。

　　夏雨卿瞥了他一眼，淡淡吩咐：“快去快回！”

　　“文安”应着，与金钟沿路而去，不一会儿，就被枝叶遮掩不见了。

　　待二人背影消失，瑞嫂看了一眼夏雨卿，打开了悬在车门旁一只金丝鸟笼的门。

　　一只长尾翠羽的小鸟欢叫着冲出笼门展翅高飞，在空中洒下一串奇特的歌声，渐去渐远。

　　玉冰吃惊地从车里探出头来：“这是做什么？”

　　瑞嫂笑而不答。两个丫头禁不住好奇也要询问，瑞嫂却一指伸向唇边示意噤声。而后，“文安”和金钟的身影便在前方出现了。

　　夏雨卿目询二人，金钟趋前回禀：“前方无事，可以过去了。”

　　“文安”补充道：“不过山林茂密，再往里有些看不清。”

　　夏雨卿想了想，看看天色，吩咐：“就地扎营吧！”

　　翠儿、小倩热烈拍手响应：“太好了！坐了一天的车，人都快闷死了。这儿风景又美，有树有泉，还真是个扎营的好地方呢！”

　　小倩笑道：“我还从来没露宿过呢，到底是出了门有趣！”

　　玉冰问：“这附近没有驿馆吗？”

　　“一路上耽搁，赶不到了。”夏雨卿温和地安慰她，“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下来歇歇，一会儿咱们就吃饭。”

　　玉磬已经开始就地挖坑垒灶了。吴瑞把马从车上解下来，放它们任意吃草，“文安”和金钟在空地上支帐篷。

　　玉冰在车上坐了一天，四肢麻木，也想下车松松筋骨，才一起身，叶远鸿已抢先跳下了车，伏身跪倒，用自己的脊背做了个人凳：“请长公主移驾下车。”

　　玉冰一愣：“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瑞嫂伸手把叶远鸿拽起来，笑道：“这孩子，还真挺会哄人的。”翠儿和小倩也格格地笑。

　　玉冰却面沉似水：“我留下你，不是要你给我当奴才！垫脚奴才满世界都有，还轮不到你来当！你给我记着，今后若再敢这样不知尊重，就趁早离了这里！本宫面前不留没出息的人！”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叶远鸿吓得哭道：“是，小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屈膝又要跪下，玉冰一伸手将他拎了起来：“你哪里错了？”

　　“小人……小人……不知尊重……”叶远鸿颤栗着，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

　　夏雨卿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淡淡插嘴：“这又何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非此刻才知！”

　　玉冰如心上着刺，重重地推开叶远鸿，满腔郁懑无处宣泄，只有强自隐忍。过了好一会儿，气方渐平，看叶远鸿还在一旁呜呜咽咽，蒙着脸哭得肝肠寸断，心中不忍，走过去柔声道：“我方才说话重了，你……”

　　“我知道，长公主是为我好。”叶远鸿擦了擦眼泪，抬起了头，“我哭，是因为感激长公主的恩德。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玉冰怔了一下，看着叶远鸿，好一会儿，叹息苦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为你好……”

　　她独自走到一旁，望着西方天际残留的一点光明，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却依然吐不尽心中郁结的痛苦。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强烈地压迫、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莫名的压抑、愤懑。眼前的广大世界，是她以前从未认识过的，她所学过的那些机谋权变、礼义纲常，突然变得那么乏味而空洞。破败、荒芜、灾难、饥饿、暴力、死亡……所有这一切，已让她的心灵不堪重负，她没有勇气去想象以后的路程，也不知自己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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