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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零


  玉冰也不高兴了:“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孩子?”夏雨卿冷笑,“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妹妹,你留下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玉冰骤然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我……我能有什么用意?你既然这么想,那也不必多说了!”喝令那少年,“上车!”

  少年垂着头,没动。

  夏雨卿忙改容安慰:“是我错了,妹妹,你别生气。”

  玉冰垂泪不理,夏雨卿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劝哄了半天,总算雨过天晴。

  少年最终还是被留下了。此时已日上三竿,一行人决定就在这荒村中歇脚。村屋中有灶,金钟、玉磬拾柴烧火,“文安”去井边汲水,翠儿和小倩拿了干粮、锅碗准备做饭。

  玉冰下了车,让瑞嫂在车中替少年上药、包扎伤口,“文安”找了自己的一套衣服给少年换上,长长大大,极不合身,一时也只得将就。

  少年自己去井边洗净了手脸,又悄悄收拾了半天,才到玉冰跟前来,再次叩头谢恩。

  玉冰一打量,果然清秀绝俗,与众不同,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长公主话,小人名叫香莲。”

  “香莲?”玉冰怔了一下,“这是你的本名?”

  “回长公主话,小人本姓叶,叫叶远鸿。”

  “叶远鸿?嗯,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叶远鸿神色有些黯然。

  “你娘读过书?”

  叶远鸿点点头:“我娘出自书香世家,小时候我上不起学,一直是我娘教我读书写字的。”

  “那你爹呢?”

  “听我娘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就死了。”

  玉冰对叶远鸿又多了几分同情,“你既出自书香门第,怎么又做了……”她感到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叶远鸿却已明白了,“我爹死后,娘独自带着我,以刺绣为生。同族的人欺我们孤儿寡妇,说我娘克死丈夫,是不吉之人,强夺了我们的家产,把我们赶出了村子。我娘求告无门,就带着我来到京城投奔舅舅。谁知舅舅嗜赌成性,不但不能接济我们,还三天两头找我娘要钱。就在我九岁的那年冬天,我娘得了重病,家里已经几天没米下锅。我找舅舅借钱想给娘治病,舅舅说,他也没钱,但是可以帮我找个差使。我想,有了活儿干,就可以挣钱给娘治病,我们也不用再挨饿了,特别高兴,就答应了。舅舅把我带到了谪仙堂,拿了钱就走了。我这才知道,他为还赌债,把我卖了。我几次逃跑不成,最后只能留下。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我走后不久娘就死了,尸首在炕上停了几天才被人发现。舅舅输光了钱,还不起债,被人打了一顿,丢在北门外的苇塘里,第二天早起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死了……”

  叶远鸿嗓音甜润温婉,娓娓道来,玉冰和瑞嫂一旁听得忍不住落泪,而少年自己却是一脸的麻木漠然,仿佛一个老僧在背诵一篇久已烂熟的经文。

  半晌,玉冰深长地叹息一声,柔声问:“你现在多大了?”

  “十五岁。”

  “十五岁,你在那地方已经六年了……”玉冰慢慢地打量着少年,“你……就没有过别的打算吗?”

  叶远红的脸骤然变得苍白,声音中流露出难掩的激动和悲愤:“谁又是天生的下贱,心甘情愿卖身为娼呢?可不在那儿呆下去,又有什么办法?茫茫人世,哪里有我们这种人的容身之地?一日为娼,终生是贱,活得连狗都不如……”少年突然住了口,垂首沉默了。

  玉冰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清秀文弱的男孩,眼前又浮现出南宫傲的影子。事实上,这些天来,她又何曾有一时一刻忘过他!看着叶远鸿,她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南宫傲。以往,她那高贵的目光从未在这等人身上有过一瞬停留,即便是乞丐、牲畜都比这些人更能博得她的同情。但现在,她终于能够睁开眼帘,第一次冷静客观地审视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叶远鸿的一句话深深穿透了她的心:“谁又是天生的下贱?”他们变成这样,做这种事,究竟是谁的错呢?

  吃过饭,一行人继续启程了。玉冰不顾夏雨卿的强烈反对,坚持让叶远鸿上了自己的车。一路上慢慢询问他这些年在谪仙堂的生活,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借以勾画出那个她从不曾认识的南宫傲,推测出他真实的轮廓。

  叶远鸿没想到,这位看上去高贵冷淡的长公主,竟能如此平易亲切地和他讲话。多年的悲恨终于得以宣泄,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向玉冰倾倒了出来。

  两辆车不紧不慢地走着,渐渐接近山区,道路两旁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有时会在路边见到被扒得精光枯瘦如柴的饿殍,所路过的村庄也大多田地荒芜、十室九空。玉冰越看越惊,忍不住向夏雨卿询问:“这是为什么?”夏雨卿置之不理。她又问瑞嫂,瑞嫂叹息不答。最后,还是叶远鸿悄悄给了她一个答案:“听说这两年一直闹灾。”

  “朝廷不是每年都下拨赈灾银吗?”

  叶远鸿瞥了她一眼,垂首不作声。一时间,车上人都沉默了。

  路越走越荒僻,接连遇到了几伙劫匪,都被金钟几个三拳两脚料理了。玉冰看这些人,破衣烂衫,面有菜色,手中的兵器无非棍棒锄镰。

  天近傍晚,又有“劫匪”拦路,竟然是一伙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其中最小的一个看来也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不合身的破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次,金钟几个没有出手。“文安”也不请示主人同意,从车后取了两大袋米面交给了那为首的大孩子。叶远鸿下了车,含泪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那最小的孩子披上。瑞嫂不住地拿衣袖擦着眼泪,喃喃念叨:“真是作孽啊!”

  玉冰叫翠儿将身边带的一些碎银都给了这些孩子,看着他们惊喜雀跃的样子,心里越加难受:“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了,这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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