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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待得太子再叫她去的时候,已是五六日之后的晚上了。阿宝闻讯换了衣衫,又央人梳了头,虽是身上伤口依旧未愈,也能勉强走动得了。阿宝只当是还要接着讯问,心中忐忑,来人却将她径直领到了太子的寝室。进得门来才发现,屋中只有太子一人。

  定权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坐在那里,见她要行礼,皱眉道:“罢了。”阿宝听了,便不再下拜,只是垂头站着。半晌才听定权道:“你过来,给我梳头。”阿宝不由心中惊诧,再猜不出他到底作如是想,却也依言走了上去,帮他拔掉了发簪。这是她第一次摸到他的头发,在灯下映着,黑得竟泛出了荧荧绿光,似是刚刚洗过,拢在手中,又轻又滑。但是,也是微凉的。犀角镶金的梳子滑过万缕青丝,她竭力不去想,这梳子还是从前的梳子,可是握着梳子的手却变了。

  定权终是开了口,问道:“你知道那日我为何生气?”阿宝点了点头。定权道:“你说说看。”阿宝道:“我骗了殿下。”定权笑了一声,道:“你这人其实很聪明,平日那副样子,倒是瞧不出来。”停了一下,又道:“不错,我恨的不是你们暗通曲款,也不是你身上带伤,我恨的就是你们一个个,口中所出,尽是诳言!”他手里拈的本是刚才拔下的簪子,此时“啪”的一声清响,那支羊脂玉簪已经从中折作了两截,定权将那断簪扔到了案上,道:“如今你说实话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宝低声道:“是我嫡母,她说我偷了她的东西。”定权冷笑道:“你觉得这话我会相信吗?”阿宝淡淡道:“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奴婢这条命,总是捏在殿下手中的。殿下不信的时候,杀了奴婢或是遣了奴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定权冷笑道:“你这是在跟我顶嘴吗?”阿宝垂首道:“奴婢不敢。”定权哼道:“不敢,你已经敢过多少次了?书没念过两本,倒是惯出了一身读书人的骨亢毛病。东风助恶,哼哼,说的便是孤吧?”阿宝不料他连这也听到了,忙跪下道:“奴婢万万不敢。”定权道:“你起来吧。说了便说了,敢说还不敢认吗?”见她面色煞白,又笑道:“听说孤有个诨名叫碾玉魔罗,孤果真就那么吓人?”阿宝勉强一笑,道:“没有的。”定权笑道:“看来真是了。”

  阿宝不由暗暗抽了口气,他如此言笑晏晏,静静坐在这里,整个人真如玉山一般,只是温润秀美,即使不动也泛着光彩。这情形,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只听说过,人生的太美,便易遭物忌,只不知是不是真的。正胡思乱想,忽闻定权开口道:“你的家乡在河间府?”阿宝答道:“是。”定权又问道:“你父亲名叫顾眉山,长兄叫顾琮?”阿宝白了面孔,问道:“殿下?”见定权不再言语,终是忍不住道:“奴婢不明白。”定权道:“哦?你说。”阿宝道:“殿下只要赶了奴婢走便是,为何还要费事去查?”定权闻言,却是沉了脸,道:“你胆子大过头了吧。”

  阿宝见他又变作了往日那副神情,也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给他梳理头发。忽见他鬓角似有几茎白发,疑是灯下自己眼花,定睛一看,却是真的。他这般青春年纪,本不该早生华发,阿宝拔亦不敢,留着又觉得扎眼得很。定权觉她手上犹疑,淡淡道:“看见了就拔掉吧。”阿宝低声道:“是。”这才拈了那头发,轻轻拔了下来,交到定权手中,定权看了一眼,随手扔了,问道:“你今年多大了?”阿宝答道:“奴婢十六了。”定权微微一笑道:“小小年纪,能够如此,也不容易了。”阿宝奇道:“殿下说什么?”定权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扯她衣襟。

  阿宝不料他突然如此,急忙闪身躲避,一手掩了襟口。定权好笑道:“你胡乱想些什么?过来跪下。”阿宝面上一红,依言跪在了他面前,定权皱眉道:“转过身去。”说罢开了妆奁,取出一只染绿象牙小盒,揭了开来,却是他上次用剩的半盒棒伤药膏。定权伸手去拉阿宝的外衫,阿宝略一迟疑,也便任他拉了下来。定权用手指蘸了那药膏,向她背上一道极深的鞭伤上涂去。不知是他手凉还是药凉,阿宝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定权并没有停手,只是笑问道:“疼不疼?”阿宝轻轻摇了摇头。定权笑道:“你心中必是在想,我又何必多此一问。”阿宝忙道:“奴婢不敢。”定权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怎么会不疼?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总想着,须得有人来问一声方好。譬如上次,虽是有良医珍药,可就是没有人问我一句,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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