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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略一思忖,心下明白他多疑的性子又发作了,便道了一声:“奴婢僭越了。”接过定权手中的白玉狼毫,舔了舔砚台。她久不执笔,此时手腕只是抖个不住,勉强抄了两句,满心羞赧抬起头来望着太子。定权看她的模样倒是可怜可爱,轻轻笑了一笑,伸手拈起那张纸。那字果如阿宝所说的,仅仅是整齐端正而已,却与风骨神韵沾不上半分关系。定权笑道:“你到底写过几年字?”阿宝脸一红,道:“前后也有两三年,叫殿下见笑了。”定权笑道:“见笑是小事,就你这样,放在宫中,戒尺都要打折几条。”忽又想起前尘故事,一时发了半晌的呆。阿宝见他面色柔和,目光中似有暖意融入这一片春色,嘴角衔笑,只是望着窗外,却又不似在看什么。阿宝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亦不敢出声唤他。定权半晌回过神来,笑对阿宝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写。”那声音甚是温柔,倒把阿宝吓了一跳,忙道:“殿下,奴婢不敢。”定权笑道:“你不必害怕,既已学过几年,不妨接着学下去。”见阿宝只是迟疑,便起身拉了她到案前,将笔塞在她手中,道:“你再写几个字我看看。”阿宝无奈,只得又写了几笔,定权侧首道:“你这手上用力全不在地方,你的先生没教过你吗?”阿宝轻声道:“我是跟着兄弟写的,先生不看。”定权闻言,也不再说话,只是握了她的手腕,在纸上写了一句:“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阿宝只觉他从身后贴来,衣上薰的沉水香的气味,盖过了屋内本来的花香,顶在脑中,一时只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的手还是如上次一般冰冷,可是此刻贴在她火烫的肌肤上,却是说不出的熨帖。她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他捏着她的手腕,一竖一直,一钩一挑。恍惚便有瞬间的错觉,不知此身为谁,今夕何夕,再无过往,亦无将来。

  定权望着手中雪白柔荑,只是想起幼小的时候,自己还是宁王世子。母亲抱着自己,也是这样的春天,母亲把着自己的小手,写下了两个字,笑着对自己道:“这就是你的名字。”母亲的手,如瓷如玉,那管狼毫的象牙笔杆,在她手中,竟也被映得暗暗发黄。定权想到此处,手上不由加了两分气力,阿宝微微一惊,那“厉”字的最后一点便偏了出去,看着甚是刺目。定权方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中突突乱跳,生怕阿宝看出了自己的失态。偷偷望了她一眼,见她也只是低头呆在那里,却连耳根都是红的。定权暗暗舒了口气,开口笑骂道:“孤好端端教你写字,你在乱想什么?”阿宝的声音却是低得犹如蚊蚋一般,只道:“奴婢不敢。”望了一眼桌上,慌忙道:“殿下,奴婢去倒茶过来。”定权好笑道:“回来,把这几个字再写一遍,写不好,我打你的板子。”阿宝低声道:“是。”重新把了笔,将那两句诗又抄了一遍,定权看时,仍是没有什么长进,叹道:“你先去倒水吧。”阿宝答应了一声,急急向外走了,到了门口,看见蔻珠,不由讪讪道:“姐姐。”蔻珠笑了一声,道:“快去吧。”

  定权复又坐在桌前,呆呆看了自己写的字,忽而轻轻叹了一声:“得在此中一日,胜过尘世千年。”

  蔻珠进了书房,见定权只是呆坐,便走上前去整理了一下案上字纸,一手将阿宝的字拣了出来,犹疑问道:“殿下,这还留它不留?若无用处,奴婢便收走了。”定权愣了一下,挥手道:“丢了吧。”蔻珠答了声“是”,又将定权写的字压好了,方小心翼翼提引了一句:“殿下,明日逢五,东宫那边可是要查窗课的,殿下若已写得了,奴婢就收好了它。”定权望了她一眼,见她手中还拈着阿宝写的那张字,不知为何,心下陡生不快,怒道:“没上没下的东西,孤的事情要你多什么嘴!”蔻珠嘴角轻轻抖动了一下,半晌才轻轻答道:“奴婢该死。”定权扬扬手道:“你先下去吧。”蔻珠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方到门口,听得背后太子淡淡说了一句:“是孤心中不痛快。”蔻珠停了脚步,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正碰见阿宝捧茶进来,轻轻对她笑道:“殿下不高兴呢,你小心些。”

  阿宝记得太子片刻前还是言笑晏晏,不过他一向如此,倒也不足为怪,遂笑对蔻珠道:“多谢姐姐。”又见她手中团了一张字纸,一时间也不便多认,只是心内惦上了此事。进了书房,果见太子已沉了脸,拉过一张纸开始写他的窗课,闻她进来,头也不抬,只吩咐道:“研墨。”阿宝依言上去,拿起墨锭,手中慢慢旋着,一双眼却不由得扫了扫案上,却只有那幅《桃花源记》压在一旁。她抬眼看向窗外,依旧是花影幢幢,春光明媚,只是自己方才不知装了什么,一颗满满的心却一下子虚了。太子低头写字的时候,一小股碎发从他鬓边滑了下来,他一向爱清爽,头上发髻总是绾得一丝不苟,阿宝看着这样,只是觉得碍眼。他离她那么近,她一伸手就能帮他把那头发绾了上去,但是她只能抓着这块墨,在砚池这块方寸之地中百转千回,她的手不能越出那个小小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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