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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回首已是百年身。”我哽咽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陪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而今韶华已去,容颜不再,带着一身病痛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来到他的身边,这对他是多么的滑稽与惭愧。

  葛勒揽着我,厚重的声音响彻草原:“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从此你就是回纥最珍贵的明珠,这里因为你而光芒四射。”

  “誓死孝忠可汗!”军士们振臂高呼。

  浓重的夜色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缕强光从天边射来,上升的旭日仿佛在空中奏起恢弘的乐章,我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天际苍穹的壮阔与绝美,在这个时候只能让人赞叹。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牵起,十指相扣,相拥着欣赏这草原日初的美景。

  还记得多年以前,在长安城中静莲苑门前,在落日余晖中葛勒负手而立的样子,年轻时的他高大魁梧,脸型细长,高高的鼻梁,天空般颜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一脸的阳光与执著,被我盯着时还会显出几分的羞涩。

  与葛勒重逢后的日子对我而言,如同冬日的草原迎来了春天。

  我不再乘坐马车,而是与葛勒共乘一骑。自从在广平郡王府,宝马逐日被崔芙蓉毒死后,我就再也没有骑过马,所以在葛勒的坐骑前我闪过一丝犹豫。挣扎了良久,才小心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引得它阵阵的长啼。

  同样在看马,葛勒是不同的,在他的眼里,马并不只是代步的牲畜,它是一种骄傲的、具有神奇速度、外貌俊美的伙伴和战友。葛勒抱住马儿宽厚的颈子时,脸上的神情令我感动。

  安抚了马,也安抚了我,葛勒一把将我抱到马上,随后策马启程。

  我在此时才知道,他叫磨延啜,葛勒是他当初游历四方时用的化名。当回纥怀仁可汗过世后,披荆斩棘登上可汗之位,他用了这个称号,葛勒可汗。

  我小心地问道:“那我以后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叫磨延啜还是葛勒?”

  葛勒笑了,说道:“随你!”

  我笑了。笑得灿烂,心底渐渐开了一朵花,虚荣之花,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不过,”葛勒想了想,又说道,“从今以后,我只叫你珍珠。”

  啊,我心中惊呼,一直会奇怪为什么我叫沈雪飞而不是广为流传的沈珍珠,没想到历史的重合是在此处。我没有反对,心中隐隐知道他是想让我与以前的一切告别,不带一丝痕迹。

  我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前,闭着眼睛,任由马儿有节奏地颠簸,都快要睡着了。我被葛勒环绕着,被他宽大的豹皮大耄包着,从外面似乎都看不到我的存在。“葛勒。”我轻轻唤道。

  “嗯?”他低下头,抵住我的头。

  “昨天晚上都是些什么人?”我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对于发生在我身边的杀戮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不论什么人,如果想动你就只有一条死路!”葛勒低沉的声音让我忽然有些害怕。在我心中他一直是充满阳光的,是无害的,昨天他眼中的杀气与凶悍让我觉得很陌生。

  葛勒似乎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紧紧拥住了我,说道:“不用怕,一切有我。”

  我一时语塞,眼中又有了雾气,噙着泪水有些鼻音的声音,“我不要你为我杀人。”

  葛勒一下子勒紧缰绳,胯下骏马立时停住,所有的随侍兵士也都止住了步子。葛勒目光眺望远方,似有所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他的怀中我听到他的心咚咚地有力地跳动着。片刻,他俯下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分开的这些年我都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你的,让你自己决定。这些年你所受的苦我都知道,看着你受苦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好恨。你记住,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流半滴眼泪。”

  我印象中的北方边族男子应该是彪悍、粗犷、奔放的。他们是坚韧、暴躁甚至凶残的。但是当我走近葛勒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铁血柔情,粗犷的外表下是一颗细腻、柔情的心。他把情爱视为人生大事,赴汤蹈火,悲壮而缠绵。

  这种证言似的告白让我深深感动,又有些难以承受,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要是风迷了眼睛呢,要是害了眼病呢?你还让我把眼泪塞回去不成?”

  “哈哈,”葛勒仰天大笑,“淘气,这才是我失而复得的珍珠。”不顾五百兵士在场,一个火热的吻印在我的额头,郑重而深情,让我觉得无关于情爱,此刻这个吻就是一个誓言,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写下的守护一生的誓言。

  一路上葛勒给我讲着回纥的历史和风俗,我听着觉得很是有趣,像个孩子似的不断插话问个不停,但是当他给我讲到回纥的语言时,我就昏昏欲睡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此不再是个博学的才女,简直立时变成了文盲,我紧紧抓着他的袍子问道:“在回纥,我什么都不会,不会说回纥的话,不认得回纥的文字,又老又丑,离开你我该怎么办?”

  葛勒笑了,笑得十分好看,“形影相随不就好了?”

  君如高树,妾似藤萝。

  以前一直很鄙视那样的女子,紧紧缠绕着丈夫,仿佛离开一步便不能生存。现在才知道,如果你身边有一棵松柏让你缠绕那实在是一种幸福。

  雪精灵飘然而至,她们如羽毛般漫天飞舞。

  雪中的草原景色壮丽无比。雪后,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只能看见一片银色,那绵绵的白雪装饰着草原大地,给人一种凉莹莹的抚慰,一切都在过滤,一切都在升华,变得纯洁而又美好。

  草原的黄昏雪景,那更是深切的,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雪花形态万千、晶莹透亮,好像出征的战士,披着银色的盔甲,又像是一片片白色的战帆在远航……

  我与葛勒携手看夕阳,沉醉在眼前的景致中。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葛勒竟然诵出多年前第一次一起沐浴在夕阳中我念给他的诗句。

  重逢后的每一分钟我都沉浸在感动中不能自拔。

  炊烟升起,用牛粪和柴草生起炙热的火苗一簇簇跳动着,煮着热腾腾的奶茶,香飘四溢,给这寒冷的旷野添上抹浓重的温馨。

  夜晚的堆火边,我躲在葛勒温暖的怀中,慢慢细诉别情。

  “塔娜好吗?”我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明朗的姑娘。

  葛勒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很好。”

  “我能见到她吗?”话语中带着殷切。

  “能。”葛勒似乎有些走神。

  “昨天真悬呀,你怎么那么巧正好赶来?”一直很奇怪,昨夜的他带着五百狼骑犹如从天而降,如果再迟一些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你还知道悬,远远奔过来一眼看见你架在脖子上的刀,没给我吓死。”葛勒耿耿在怀,闪亮的眸子盯着我,眼中的热情有些肆无忌惮,逼得我有些发窘,只好傻傻地笑笑。

  “以后不许犯傻了!”葛勒略带警告地说。

  “知道了!”我爽快答道,心想我愿意慷慨就义呀,不是情势所逼吗。“你还没说你怎么会赶过来呢?”

  “叶护传书说找到你了,收到书信我就立刻启程了。”葛勒说得轻描淡写,这一次的飞奔赶路与十多年前收到她即将要出嫁的消息,随即昼夜不停赶往长安的情形是多么相似呀,只是上次自己是孤身而返,这一次是真的得偿所愿,想到此不觉稍稍用力拥紧了怀中人。

  嗯,我支着脑袋想了想,又问:“叶护是你的长子?”

  “嗯。”葛勒轻轻点头。

  “那——”我还想问,又觉得太过直接。

  “除了叶护还有十个儿子,最小的八岁,还有几个女儿。”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葛勒一口气说道,“我侍妾不少,但是一直没有立可敦,就是正妻。”说完定定地望着我,嘴角上扬,笑眼中满是期待。

  真晕,我小声嘟囔着:“谁问你这些了?”

  “哈哈!”葛勒爽声大笑,抱得更紧了些,直视着我,灼人的目光无比诚恳,“对,不用管他们,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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