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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我快步走出帐外,步子坚定而有力,跳上马车,我的心已经飞向了草原大漠,飞向了那个曾经被我遗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男人。

  马车渐行渐远。一阵杯盏落地而碎的声音。

  李豫醉了,这个带着与生俱来忧郁气质的男人,迷离的眼神,寂寞的身影,悲苦的笑容,一个人在送行的大帐内彻底地醉倒。

  只愿长醉不愿醒,此刻,李豫希望这只是梦一场。

  一路向北几天以后我们一行出了雍州,城池与县郡离我们越来越远。一马平川,进入了荒凉的草原大漠,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和亲公主都会选择在水草丰沛的春夏季节出塞,那时候的草原,绿草如茵,野花盛开,牛羊肥壮,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现在是初冬时节,看不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目之所及的是遍布的枯草与荒原。

  随行的几十名回纥士兵,都是精于骑射的骁勇之士,本可以策马狂奔一路跑个痛快,但是因为我和芸儿,只得压着速度跟着马车慢慢前行。

  那个被叶护称为司马的人似乎拥有很高的威望,我不知道司马在回纥的官衔是多大,随行的士兵都以他马首是瞻,有时候他只用一个眼神,下面的人就知道该去做什么。

  他话不多,一天说不了几句,一般早上会通知芸儿一句该出发了,中午时分会命令大家停下来,稍加休整然后继续赶路,再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会通知芸儿就地安置。

  一路走了十几天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很冷峻的一个人,与安庆绪的士兵相较,回纥的骑兵更加训练有素,举止得当,我甚至怀疑如果对着这样的军队下达抢掠东都的命令,他们会有人执行吗,会如何执行。

  也许李豫并没有料到我会真的就此踏上北去之路,所以所备的物资和衣物都很是简陋。我和芸儿穿着冬衣,裹着羊皮裘衣,缩在马车中,一路颠簸,早就晕得七荤八素,而且还觉得手脚冰凉,瑟瑟发抖。

  草原真的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一天又一天,也不知道究竟前行了多少。

  夜晚来临,整个草原被黑色吞没,大地陷入了沉寂。

  有兵士搭起简易的帐篷,取来木柴拢起火堆,黑暗中舞动的火光,给人以无比的慰藉。

  突然远处扬起一片沙尘,紧接着从中冲出无数骑手,他们身背弯刀,跃马扬鞭冲着我们跑来。看着这些奔腾的烈马,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紧紧握住了芸儿。

  回纥司马立刻起身,示意手下掩灭柴火,一小队人围在我的马车旁,而另外一小队人随在他的身后,在外围形成了一排人墙,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气氛冰冷而凝重。

  即将奔涌而至的黑影让我突然有些悲泣,是安庆绪还是其他什么人?我无从分辨只是朗声说道:“一会儿开战,不必顾及我们,你们保命要紧。”

  回纥司马一回身,冲着我坐的马车扫了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嘶哑的声音,“誓死护卫夫人。”

  “是。”几十个声音齐声答道。

  尘土飞扬,马啼声响彻寂静的夜空,对方马队为首一人朗声问道:“车上可是唐朝沈氏?”声音中充满着叫嚣与杀气。

  我心中一荡,这声音很是陌生,会是谁呢。

  回纥司马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哼。”那人声音又起,“是,就把人留下,不是,你们都得死。”

  回纥司马一抬手,眼前立即陷入了一场混战。夜色中刀枪相撞的声音,男人的厮杀声,马儿的啼叫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敌我,分不清高低。

  芸儿已经开始发抖,我的手心也开始出汗,突然芸儿解下我的羊皮裘衣穿在自己身上,又为我披上她的棉绒斗篷,难道,我恍然明白芸儿是想在最后关头狸猫换太子,舍身救我。我紧紧拉着芸儿的手,用眼神告诫她不能妄动。

  眼看着随行的回纥兵士渐渐抵挡不住了,一个一个倒在马车前,对方步步逼近,我在车内喊道:“住手,都住手!”

  荒漠行

  一时间兵刃声都停了下来。

  我狠狠盯着芸儿,示意她不要妄动,自己随即跳下马车。

  我走到一个回纥士兵面前问道:“可否借我你手中的刀一用?”

  那士兵一怔,随即我已从他手中夺过钢刀。冰冷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愣,那回纥司马几步上前就要夺刀,我手上轻轻一用劲,淡青的棉袍上就落红点点,他面上全是惊色,一下止步。

  我一步一步走向来犯的骑兵,走向那个领头人。

  这个人身材矮胖,短粗的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头颅,有粗硬的黑发和稀疏的胡须,鼻子扁平,一双黑眼睛锐利而阴鸷。此刻正狠狠地盯着我,转动着眼珠,很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要活的还是要死的?”我冷冷地问,心中真是想不出这些人是受谁所托,只是凭着窝在胸中那口气赌上一把。

  “哈哈!”那矮胖子一阵大笑,“瞧夫人说的,自然是要活的了。”

  “那好,你放了他们,我随你走。”见那个矮胖子有些犹豫,我又补上一句,“否则,你就只能带走死的了!”

  矮胖子歪着头,似是在考虑。

  这时,一阵马蹄长途奔袭的声音,似乎是急遽的骑兵队急驰而来,转眼间五百名狼骑兵簇拥着一个人来到面前。

  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他一声令下,“一个不留!”

  接着又是一阵混乱。

  我被一股力气扯着向后退却,险些跌倒,好容易停了,身子一下子撞在马车轮上,深深吸了口气,才没有喊出疼来。芸儿跳下马车,紧紧搀扶着我,看着更加凶狠的搏杀场面,闻着阵阵血腥,我们紧挨的身子都止不往战栗发抖。

  回纥司马站在我前边一米开外,手持弯刀警惕地环视四周,为我们筑起最后一道防线。最外围的包围圈渐渐缩小,那些第一拨骑兵抵挡不住,终于一个个被后来的狼骑斩于马下。后来的这些胡服装束的狼骑出手极狠,打斗中没有过多的纠缠,招招凶狠,一刀毙命。

  不远处,那个后来的领头人策马冲向矮胖子,几个回合下来,突然钢刀一晃,径直将对手砍成两半,芸儿吓呆了,惊呼着闭上了眼。只见那领头的男子,抽回钢刀,如入无人之境,跳下马背,径直向马车走来。

  在离我两米的地方,他停下了,定定地相望。

  黑夜没能染黑他的眸子,像烛火般闪烁的是他那双天空般颜色的眼眸,目光中的沧桑,棱角分明的五官,处处彰显着成熟男人的风范,内在的阳刚与彪悍,在夜色的笼罩下让他如此光彩夺目。

  眉目之间掠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一时间心中澎湃汹涌。四周一下安静了,来犯的骑兵全部被斩于马下,而所有活着的狼骑此刻都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

  这样的男子,怎能让人移目?

  我记得他说过,不要流泪,所以很想笑着走过去,但是我没有,终于,我紧跑两步,带着满脸泪痕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像个委屈的孩子,我肆意地哭了,从小声的抽泣到放声痛哭,任由泪水浸湿他胸口的衣袍,十五年的委屈一时涌上心头,我只想在他的怀里哭个痛快!

  他一手搂着怀中的女子,一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哭声如泣,阵阵敲击着他的心房。虽然一脸的肃穆,只是藏在眼中的珍怜暴露了他的心事,动作轻缓犹如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失而复得,在他眼前仿佛是一个易碎的珍宝,让他小心翼翼又柔情万端。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耳边呼呼的风声,我缩了缩身子。马上一件豹皮的裘衣就裹在我身上,我的脸被抬起,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诧,而是疼惜,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终于唤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葛勒。”

  “嗯。”他扬起嘴角轻轻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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