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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蜜月缘

  回纥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他们居无定所,随水草而迁移,居住在一种毡子围成的屋里面。

  我们一直向北,过了乌拉山,不似之前那么荒凉了,开始见到星星点点的毡屋和部落。我们也可以在夜晚宿在部落首领的毡房里,葛勒似乎不急着赶路,会在部落里停上几天,有时与部族首领把酒畅饮,有时会与普通的回纥牧民一起聊天。

  回纥人崇尚勇敢,作风淳朴,风俗与突厥相近。

  草原的冬天,所有人都乐于在温暖的毡房里喝酒、聊天,家里的女主人会煮上一锅手扒肉,再整一点儿腌制的沙葱,一家人围坐在堆火前,喝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奶茶,大块大块地吃着手扒肉,那才叫舒坦呢。

  这种普通牧民的生活让我艳羡不已,常常赖在人家不走,常常是最后葛勒半拖半抱地把我拉走,还得再丢给人家半块金子。每当此时我都会说“别走了,把我留下吧,放牧、劈柴、煮茶,这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多么温暖惬意呀!”

  葛勒初时会耐心地听我说,随着我重复的次数加多,最终葛勒万分无奈地说:“这样的日子你就是当客人看着好,真把你留下来一天也过不了,天不亮就起床打草喂马、刷马,你能做吗?拾牛粪生火你受得了吗?你弹琴的纤纤细手拿得了劈柴的斧子吗?”

  一番话说得我很是有些沮丧,很想赌气去试试,可惜被盯得紧实在是没有机会。

  从高宗时代起,回纥受中原文化影响,有了农业、商业,开始建筑城市和宫室,贵族们已经过上了半定居的生活。所以葛勒告诉我,在他的王廷我会过上曾经熟悉的生活,一切都不用担心,这让我对他的王廷充满了期待。

  日子就在我们的走走停停间幸福地流淌。

  这期间还有一件事,是发生在那个外表冷峻不爱言语的回纥司马身上的事儿。从葛勒那里我知道司马的职位相当于唐朝的兵部侍郞,真是惭愧竟然有劳如此高官为我充当随行护卫,所以我对他很是客气,经常会命芸儿给他送去一些茶点、酒肉,以示感谢。谁知一来二去,我发现这位名叫塞罕的司马大人,经常会肆无忌惮地盯着芸儿看。这种注视就是赞美和爱慕。我突然发现,他望着芸儿的眼神就像葛勒望着我时是一样的,彰显着赤裸裸的情爱和追逐。这种注视无处不在,像火一样烧光女人的羞涩,直至两情相悦。

  整个晚上,那位司马大人都直盯着芸儿,一向沉稳端庄进退有度的芸儿也双颊飞红,眼波流转了,我知道好事将近。

  我用肘部轻轻捅了捅坐在一旁大口饮酒的葛勒,指了指塞罕,又指了指芸儿。

  葛勒朗声大笑,清了清嗓子,道:“塞罕。”

  塞罕应声出列,在葛勒面前躬身行礼。

  葛勒指着坐在我身后的芸儿,冲着塞罕问道:“你喜欢她?”

  塞罕略一怔,随即说道:“是。”

  那真是干脆,我扫了一眼芸儿,芸儿满脸通红,我知道那不是被堆火烤红的,是被这突然的告白羞红的。

  葛勒看了我一眼,又道:“塞罕,去求可敦吧,她是可敦的人。”此言一出,众人都似是一惊。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葛勒从洛阳迎来的,所有的人都知道葛勒对我的宠爱,但是他们不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缘由,也不知道葛勒最终将如何安置我。这是第一次,葛勒在众人面前对我的称呼,揭示了我即将成为回纥最为尊贵的女主人的事实。是的,他把可敦之位给了我,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在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置疑,就连我也难以推辞。

  塞罕不愧是驰骋疆场、运筹帷握的带兵将领,面上神情不变,一掀战袍郑重地跪在我面前,双手抱拳说道:“塞罕真心喜欢芸儿姑娘,求可敦成全!”

  突然的情节让我有些无措,耸了一下肩,瞪了一眼葛勒,随即笑意连连地对塞罕说:“司马大人,芸儿是我的姐妹,承蒙大人青睐,我很高兴,如果芸儿应允,我自会祝福你们,但是如果她不乐意,我也是不能勉强她的。”话虽如此,我还是眨眨眼睛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塞罕很聪明不似平时那般木讷,转而起身走到芸儿面前,又是郑重地跪下,也不说话。芸儿大窘,揉搓着衣带,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一跺脚,红着脸轻声道:“你先起来。”

  那塞罕也真真有趣,就是死赖着不起身,芸儿没辙,只好小声说道:“应了你就是。”

  塞罕立时起身,不顾众人在场,抱起芸儿连转了好几个圈。一时围坐的所有兵士都鼓掌祝贺,还有人用回纥语清唱着欢快的曲调。

  此时又响起葛勒的声音:“塞罕,刚才可敦说了,这是可敦的妹妹,以后要好生相待,不得委屈了人家。”

  塞罕口中连连称是。

  葛勒又道:“今日就领回你的毡房去,明日给你们办婚礼。”

  “谢可汗!”塞罕面上尽是喜色。芸儿臊得跑开了,塞罕连忙去追。

  幸福的氛围环绕着,这么多年了,芸儿终于也找到了属于她的归宿,我有些喜极而泣。这时葛勒低着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看看,要是有一滴泪流出来,看我怎么罚你。”

  我也跺着脚走开了。心中幸福四溢,一时畅快无比。

  葛勒几步追上来,从后面一把把我抱住。也不回头,我轻轻怪道:“你也太急了,怎么能让他们马上成亲呢?”

  葛勒用满是浓须的下巴轻轻蹭着我的额头,低低喃语:“我等得太久了,我知道这里边的苦,爱就爱了,省得拖拖拉拉,像我们这样。”

  我无语了,举头凝视夜空,点点星辰环绕着一轮明月,又是一个满月,有他在我身边果然天天都是团圆日。

  在漠北寒地的一个部落里,葛勒为芸儿举办了一个具有回纥特色的婚礼。

  部族里最为年长的老妈妈亲手给芸儿戴上象征吉祥如意的头面和尖顶红缨毡帽,一袭红色的胡服,映着芸儿白皙的肌肤,十分妩媚动人。

  坐着披满红幔的马车在部落里绕满一周,在下车前,新郎塞罕朝着马车放出三支系着红绸的羽箭,象征着去邪祈福,然后由新郎亲自将新娘抱下马车,接着就是所有的人一起载歌载舞,共同祝福。

  我被这种热烈的氛围感染了,拉着葛勒加入了狂欢的人群中。与最尊贵的可汗同舞,这些牧民都沸腾了,葛勒洪亮的声音唱起悠扬的歌曲,歌声很是悦耳,载着思绪飘向遥远的天际,给人无限的遐想,我听得入了神,直到葛勒唱完,轻轻推了我一下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怎么能唱得那么好听呢?音域宽广厚重,雄浑有力!”我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只是我听不懂你唱的是什么?”

  葛勒一阵大笑,又惹得众人的目光齐齐汇集在我身上,跟他在一起想不被人重视不成为焦点都很困难。

  “葛勒。”我轻轻唤着,近来我发现不管是在多么嘈杂的环境中,只要我轻轻一唤,他都会马上回应,我乐于这种回应,所以每一次开口之前都会特意地喊一声。

  “嗯?”

  “咱们把芸儿和塞罕留下,你给他们放个假,让他们度蜜月吧!”

  “好。”葛勒心情很好,愉悦的声音应着,“可是我亲爱的珍珠,什么是蜜月?”

  “哈哈!”我捧腹大笑,笑得葛勒更加没头没脑,好半晌我才强忍住笑说道,“新婚第一个月吧,很甜蜜不是吗?就叫蜜月,蜜月里一般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懂了吗?”说完以后,我突然发现葛勒的神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似乎闪过一丝悲凉。我一下子想起,想起在长安城里十几年前我与李豫的新婚。相逢以来,葛勒总是在说他的种种,从来没有问起过我以前的生活,似乎在刻意回避着。我也一直在逃避,把在李豫身边十五年的生活从我的记忆中除去,但是此刻我才明白经历就是经历,就像我脸上留上的疤痕无法抹去一样。

  我一下子沉默了,轻轻走开,远离了狂欢的人群。没有回头,我知道葛勒会跟上来,他不会让我再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我终于开口了:“葛勒,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我只能告诉你,蜜月一说是我听来的,可是我没有经历过。”声音很低,但是他能听到。

  葛勒在我身后轻轻抱住我,像是在安抚,低声说道:“我知道。”

  葛勒扳过我的身子,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我说:“珍珠,告诉我,你想去哪儿?”

  我没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他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期盼的神情看着我说:“蜜月,我们的蜜月你想去哪儿?”

  掩藏了有些沮丧的神情,对上他的眼,我一脸向往地说:“在这草原一直往西的尽头,有一座天山,在天山上镶嵌着像碧玉一样的天池,人人都说那里是仙境,四季如春,有香甜的哈蜜瓜、水嫩的库尔勒梨,还有香甜醉人的奶葡萄。”

  “这么好的地方也是听来的?”葛勒听得入神,眼里满是笑意。

  “嗯。”我狠狠点了点头。

  “好,咱们就去天山!”葛勒拥着我,我笑了,“哪有可能呀,也不知离这儿隔了多远?估计还没走到,我都老掉牙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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