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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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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你爹会给你起乐萱这个名字。”我由衷赞道。由此看来,乐萱的父亲不仅才华出众,更是心怀宽广、淡泊名利、志趣高雅之人。 “可惜,他为民而歌的理想为世俗所不容,那些世族达官请他无非是附庸风雅罢了,而真正穷苦的百姓又哪有闲情逸致去听歌呢。我爹在最为潦倒之时遇到了我娘,我娘虽然身处豪门绣户,但却是这世上唯一懂他的知己,然而他们的相恋更为世人不容。”乐萱说到此处,不禁哽咽。 “一出现代的‘文君夜奔’!”我现在才能体会,当初上演《凤求凰》和《梁祝》为何每一次排戏时,乐萱都那么声情并茂,哀痛伤感。原来与她的身世如此相同,所以排戏的时候她分明就是真情流露。 “然后,我爹娘一路漂泊,最后回到永新定居,再后来就有了我和小妹,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其乐融融,我爹常常会教我和小妹唱歌,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乐萱抑制了悲痛,眼中忽然有了仇恨,“谁知,永新知县得知我娘貌美,寻了个罪名以诽世之罪将我爹下狱。” “那后来,你们就逃了?”我忍不住插嘴。 “我娘把家中几亩薄田变卖,凑成盘缠让我带着小妹来长安找我表姨,娘说让我们先走,她救出爹爹之后再来长安与我们相聚。”乐萱紧紧咬着嘴唇,眼中的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我拿出帕子递给乐萱。好个倔强的母亲,她哪里是要和孩子们相聚,分明是在安排后事。 乐萱忍住悲泣继续说道:“我带着小妹虽然走了,但是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于是就躲在附近的村子里等消息。等来等去,等来的是我娘在县衙门口当街自尽,而那知县自知逼死人命罪责难逃,竟然将我爹随便寻了个罪名发配充军,我爹病困交加,得知我娘的事之后,绝食而亡。” 时隔多年,乐萱仿佛第一次释放心中的悲愤与怨气一般,终于放声痛哭。不觉的,我的眼泪也滑落下来。房门被轻轻推开,端着饭菜的夏禾和小二,看到这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饭菜放下,你先下去吧,上了板子今日谢客。”夏禾见此情景,果断地吩咐。 小二应声退下。 夏禾摆好菜品,又在酒杯中缓缓斟上香气四溢的“宜春酒”,看看我,又看看乐萱,劝慰道:“边吃边聊吧,可别辜负了我的手艺。” 我举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突然就有一种想要畅饮的冲动,“为这世上所有的不平事,所有不幸的人,我们干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惊变 宜春酒是用冬日的梅花酿制而成的,有一种特珠的香气,芬芳却不浓烈,淡淡地沁入心脾,闻一闻就令人晕眩。 一杯下去,感觉很好。 “乐萱,陈年旧事莫要再提了,如今你和小妹也算衣食无忧,这一切都赖娘娘善心所为,我们应该敬娘娘一杯,你就别再惹她伤心了。”夏禾推了一下独自发呆的乐萱,两人共同举杯。 “是呀,往事不再提了。”含着笑,我又喝了一杯。 乐萱抢过酒壶,又为我缓缓倒满一杯。 “乐萱,你今天究竟想对我说什么?”我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雪飞姐姐,虽然我比你还虚长两岁,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姐姐。我的小妹,你还有印象吗?”乐萱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别有深意。 “小妹?” 记得最初我把她们安置在静莲苑中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不过还是个五六岁的幼童,印象早已模糊了,我随即摇了摇头。 “我的小妹,就是许合子。”乐萱缓缓说出,然后有些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许合子?”用手撑着下巴,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许合子,我忽然想起,难道是她,怎么会! “你是说新近受宠的教坊乐工许合子?”这个意外实在超出了我心理承受的范围,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难以置信。 “雪飞姐,对不起!”乐萱充满愧疚,“我拦不住她,她一定要去,她说站在大明宫的宫殿之上放声高歌,才是对父亲最好的祭奠,而且——” “而且什么?难不成她还想报当年之愁?”我心中一急,语气也重了些,“乐萱,你好糊涂呀!” 夏禾起身将我轻轻按在座上,又为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泡椒腌笋,“娘娘有所不知,乐萱并非没有劝,只是合子太过固执,争执了多次最终还是一意孤行。”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在含元殿中面对贵妃责难毫无招架之力的许合子,这样的她想在宫中立足,想利用皇宠而替父母报仇,太难太难了。“乐萱,宫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我们排了那么多的戏,就是看也看明白了,更何况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看似朱门王府,锦衣玉食,其实半点儿不由人,怕只怕,你的小妹未必如愿。” “我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只是我劝也劝不住,只得由她去了。”乐萱有些失神,小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何尝不知道为其规避风险呢,想来也是拗不过她吧。 不对,许合子当殿演唱的明明是《茉莉花》,如果她是乐萱的小妹,那么?我拉着乐萱急急地问道:“你小妹在圣驾前献唱的那首曲子,是你父亲教的吗?” 乐萱的眼中又见泪水,她点了点头:“那是先父教我们的第一首曲子。” 我的天,我无力地趴在桌上,曾经以为来自同一世界的那个人原来早已作古,本来以为在这茫茫的异世界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坦露心声的人,没想到他已经去了。是呀,从现代来的他怎么会甘心在宫廷之中当个供人娱乐的乐人呢,所以走出宫廷,走向田园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是可惜,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如同陷入迷雾中,再也辨不清方向,我有些痴痴地笑了。 这副表情让乐萱和夏禾很担心。“娘娘,可是刚刚酒喝得急了?要不我去端碗梅子粥,醒醒酒?”夏禾一旁问道。 “没事。”我把所有的遗憾都压在心底。 “雪飞姐,我听小妹说了,那天的事多亏你仗义相助,想来我都惊恐万分。”乐萱手抚胸口,一脸紧张。 原来如此,今天她对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尽可能地帮衬她的小妹。用心良苦,只是我未必有这个能力。 “乐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如果可能我会尽力相帮,但是你也要转告小妹,宫中险恶,让她处处留心。”我懒懒说道,本来以为不厌坊是我的避风塘,没成想到头来还是是非缠绕,纠葛难理。 三人各怀心事推杯换盏间都喝了不少,我在醺醺然的状态下回到府中。一进门就看到李豫面色阴沉,看到我进门似要发作终于还是忍下了,只说了句:“今日太晚了,明天再说。”然后一抖衣袍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他定是对我这几天的反常行为有所疑问,想要出言规劝。只是当第二天我恢复清醒时没有轮得上他来教训,反而接到旨意,因触怒玄宗而突然被退回杨府的贵妃召我前去回话,一时间李豫和府内众人都极其紧张,不知道这场风波会不会波及我们。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贵妃,一头长发如瀑布般自然垂下,乌黑的发间没有一件饰物,曾经艳绝后宫,宠极一时的她此时正呆呆地坐在榻上,目光空洞而惨烈。 心中一阵不忍,我从妆台上拿起一把梳子,轻轻走到她身后,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仿佛梳理着她的心绪。 “你来了。”贵妃说道,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我随意地摆弄她的长发。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贵妃忽然俯下身子,轻轻卧在榻上,“雪飞,你还记得这首词吗?” “怎么能忘呢?”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兴庆宫庆典上,“李白的这首清平调词,字句得之天然,丝毫看不出刻意修饰的痕迹,这就是李白的诗风,不是苦吟出来的,而是从脑海中迸发而出,那样的挥洒自如,让人羡慕。” “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贵妃的声音有些缥缈,就像从远方传来的,有些不真切,“陛下给了我一幅活生生的蜀地风貌,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了!”贵妃忽然直起身子有些激动,抓着我的手,“雪飞,那种感动比他封我为贵妃,封我杨氏一门五府之时,还让我震撼。” 想起当初吴道子在兴庆宫大殿的墙壁上挥墨而就的三千里嘉陵江风貌,我也激情汹涌,那样的情景,哪个女人能不动心呢。 “皇上是爱着娘娘的。”我由衷地说。 “爱?”贵妃有些癫狂,“我不信,我不信!” “娘娘。”两位国夫人闻声推门而入,面上都是惊恐之色。 “滚出去!”贵妃拿起一个玉枕扔了出去,一时变成碎片千块。 她们一语未发退了出去,把门带上的同时给了我一个狠狠警告的眼神。 “什么是爱?”贵妃望着窗子上的雕花,有些失神,像是自言自语,那神情就仿佛遇霜的娇花,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我从蜀地来京,怀揣着对皇家的崇敬和少女朦胧的情怀,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他,风度翩翩的寿王李瑁,我知道,我爱上了他。三百名待选女子中,我被武惠妃选中成了他的王妃。婚后琴瑟和谐,恩爱异常,我以为那是爱!后来,力士来了,对我说了一席话,也跟瑁说了同样的话。自此之后,瑁仿佛消失了一般不再进我的房间。我一直在等他,直到最后一天,我静静地在房里等了一整夜,他来了,他背对着我只说了一句‘君之所愿,好自为之’,我哭了,其实只要他说一句舍不得,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他,但是他放弃了。你说,这是爱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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