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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喏,小金很好养,它每天只需要一点点的心头血,你已经六岁,心头血盈足够它吃好几年,受一点点罪而已……”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再也想不起来,一片金光覆住她所有视线,或许是久远的疼痛,又或者说不上来的难受,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那颗明珠早已滚到墙角,她碰也不愿再碰一下,仿佛那里扎着一根会吸人血的金针,隐隐的心口作痛。

  墙面上的晶镜里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人,空荡荡的宫床只余凌乱的锦被,结束了吗?阮梦华隐约明白那是什么,她只想呕吐,恶心。怪不得十年来她一直做同一个梦,她是秋日回京的,出了这么恐怖的事,看到那样难堪的情形,那么小的她,不知为何会忘记,不过忘记了才好。只是心中遗留下来的恐惧让她不断地重复走在黑暗中,总是在走到尽头前嘎然而止,一定是心中隐隐的惧怕才会让她在期盼回京的同时,却还要做梦。

  阮梦华终于知道她在六岁那年出了什么事,她这一身的病痛又是从何而来,大概那根会动的金针便是让她心口疼痛的根源。今日她的无意之行,竟遇上这样的事,天意吗?幼年时是谁抓了自己来?她还不曾全部想起,但一定是宫里的人,那人话语狂乱无比,似乎恨极了自己的母亲,除了宫中嫔妃,又会是谁?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没有一点声息,天地间仿佛只余下她一个人,她被遗忘在这个地方,再也出去不了吗?想到这里,她颤抖着站起身,推开另一扇门,抓了明珠照路,且不管会通向哪里,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哪怕通向阎罗殿,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头顶有光亮射下来,原来顶上石头向外穿着许多孔洞,再走几步,还能闻到一股花草泥土香味,最后竟斜斜地穿进一片竹林,她终于再见青天。

  吴宫花草埋幽径(三)

  阮梦华走错了不要紧,玉漱阁外等着的宫人却慌了神,只听说梦华小姐另行离开,却不知去了何处,正没了主意时,沉玉终于赶到玉漱阁,一听便知自家小姐又不知走到哪儿去了,也不惊慌,一面吩咐人去请怀姑姑,一面又安排人从另一道门的方向寻找。

  这会儿谁也不敢拿此事去惊动仁帝与风华夫人,怀姑姑不知因何事耽搁,大半日方才出现,她先是将带梦华小姐来的那个宫人拘来问了一遍,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道:“老奴原就好心,不想梦华小姐竟会走岔,沉玉此番做得很好,咱们只能先找一找,指不定是梦华小姐瞧哪处景致尚好流连忘返,我与你回紫星殿等着便是。”

  等到仁帝与风华夫人午后歇息了一阵醒来,唤二姐妹同去见驾,才知阮梦华在子夜宫里走迷了路,闻之先是一惊,后是一乐,均想起幼年梦华头回进宫便跑得没影之事,深宫守卫安全,料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心中担心她独自一人不知要走到几时,便发动宫人四处寻找。

  直到入夜时分,宫人才来回禀说是梦华小姐自个儿回来了,安然无恙,确实是走迷了路,现下身子疲乏,已歇息下了。

  今日是风华夫人的生辰,午间只是家宴,仁帝早已安排下去,宫中宴庆,有歌舞可赏,美酒佳肴齐备,宫中各处还皆有封赏。风华夫人已换了身海棠云裳,几色纱绢罩在外层,更衬得姿容艳丽,加之才刚与仁帝和好,心情大好,闻得女儿已然回来,放了心又嗔道:“陛下,这可怨不得梦华,若是她从小长在宫中,哪里会在自己家中生疏迷路,说到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她。”

  仁帝无奈笑道:“这么说我也有不是了,眼下才正是要好好补偿,受封一事我已定下,让咱们的梦华真正成为我子夜国的公主,这子夜宫便是她的家,往后时间长了,她自然会慢慢熟悉。”

  “多谢陛下!”

  风华夫人心中另有思量,从前她不愿入宫是为了一口气,如今年华渐渐老去,慢慢觉得总在宫外非长久之计。梦华回宫后,她也会长住宫中,再不与陛下分离,也省得再出年前那样的事。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走到任人百般指点这一步,她逃离过,抱怨过,犹豫过也恨过,最终还是倔强着屈服,世人说了她没做的事,她偏要做一做,看谁过得更好些。年复一年,她从初时的一切随心,任性洒脱到今日渐多埋怨和后悔,全都在那死去女官的亲人伺机冲到她面前怒骂的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人,不是她杀的,她根本不屑去做这种事,皇上喜欢谁那是他的事,后宫嫔妃那么,她若是有此毒心,还不得把她们全部除去?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女官为难。

  但那家人恶毒的诅咒却刻在她的心上,或许这些年不经意中她已结怨太多,若是后半生没有个好下场,又该如何自处?

  庆宴不光请了宫中各处,还特意接了阮、邵两家交好的眷亲,子夜宫中的嫔妃再厌恶这个抢尽风头的女人,但总有人愿意来捧场,打扮得花枝招展来露个脸,说不定皇上偶尔会想到她们,否则说不得便如前些日子被夺去封号的那几个妃子一般,落个凄凉下场。

  面对着一派喜庆气氛,阮如月一迳沉默,啜着特意为她换上的汤水默默坐在一旁。她并非在担心阮梦华,而是在心中不住揣摩自家夫君的心思,午后她浅眠之时,他去了何处?听佩玉讲,夫君并没有呆在歇息的宫殿,好半日才从外头回来,一脸失魂落魄,象是遇上什么难事。

  他该不会趁此时机去见阮梦华了吧?猜忌如同一只小手轻轻地揪着她的心,暗暗的疼痛不适弥漫了周身。是又如何呢,他们本就是在宫中相识,那时候她在哪里呢?她正不屑母亲示好,对与皇帝有关的一切深恶痛绝,子夜宫更是她的禁忌——母亲便是被住在那里的人抢走了,她再也不是她的母亲,而是那个男人的女人。

  有时阮如月极其羡慕自己的母亲,风华夫人专宠于君王,这是何等的荣耀。阮如月所求不多,只希望邵之思对自己稍稍宠爱些,并非是他对自己不好,而是那种好太过正常,夫君对良妻,热情关心恰到好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她要得不多,可他给的太少,若是他能象殿上那位君王对自己的母亲一般,或者只是一半也行啊。

  她对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半分好感,几次前来,只是为了邵之思,今夜是为了母亲生辰。如今他的心思究竟是在自己与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还是在阿妹身上?从来她以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母亲宠她,人人都需让着她,嫁入邵家后她才用了心做人,已经够难的了,若是连夫君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那她还有什么意思?

  越想越是难受,加之出来得久,腰膝酸软不说,还要忍住心头烦乱,几次看邵之思恍惚的神情,心越来越冷。

  “陛下,母亲,我有些不舒服……”

  她有身孕在身,邵之思纵然满腹心事也紧张起来:“哪里不适?”

  风华夫人闻言立即让宫人送她回房歇息,又请了御医过来,一时间众人忙乱不已,风华夫人更是抛下仁帝与庆宴上的诸人跟去探看,阮如月暗自欣慰,母亲到底还是在意她的。

  紫星殿里静若无声,沉玉瞧着地上被砸得变了形的妆镜骇然不语,不止是妆镜,梦华小姐入夜归来之后,将屋中一切发亮的物件全砸了个稀烂,之后象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什么话也没说便进了内殿,将一干奴仆晾在外头。

  这是怎么了?小姐因何暴怒至此?任沉玉平日再敢说话,小姐性子有多和善,也不敢在此时仗着自己与小姐一同长大的情份造次,连连摇手阻止宫人清理这些东西,怕发出的声响惹小姐脾气再上来,她们谁也担待不了。

  谁都知今夜宫中庆宴,可是皇上却与风华夫人未等庆宴结束又一同来探望阮梦华,看到这满地狼藉皆是一愣,风华夫人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沉玉伏在地上颤着身子回道:“小姐……小姐回来时……”

  “你这奴才!你家小姐在宫里迷路时你在哪里?定是你护主不力,只顾着自己安乐,当真是没有一点规矩了!我记得上回就是你私毁花根,那时没治了你真是错着!”她想到上回的事,气得身子发抖,怎会由着这般不称心的奴才在梦华身边。

  “夫人不必动怒,不若将她交给老奴,这等劣奴当好好管教才是。”

  沉玉听出竟是怀姑姑的声音,抬头正好与她阴狠的眼神撞个正着,啊呀一怕惊呼,低泣着任人架起胳膊。

  正在此时,“哗啦”一声,却是阮梦华从里同出来,大力挥开珠帘发出一阵脆响。

  她哑着声道:“母亲莫要怪她,要怪就怪女儿好了。”

  说罢眼泪珠子成串掉落下来,她头发蓬乱,眼眶发红,风华夫人上前要揽她入怀,却被她抗拒一般避过,又听她闷声道:“是梦华贪玩,在宫中乱走,让陛下与母亲担忧,与他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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