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122)_天衣有风

一二二

　　倘若要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她最好最省事的选择，便是依附着刘子业，保证这个暴君活得更长久一些。

　　这个现实让楚玉心中一阵厌恶，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王意之闻之，倾身过来，抬手按平她眉心的皱褶，微笑道：“不要时常皱眉，女孩家这样可不好看。”

　　楚玉自然而然地反手抓住他的手，带着点儿期冀的目光看向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王意之无奈地摇头道：“我素来不干涉这些，又怎么会了解个中内情？”他抽出手，望着楚玉，柔声道，“我很不喜欢这些，这大约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方面帮你。奉劝一句，在斗争之中，谁的承诺都不要相信。”千万不要相信，谁相信谁就输了。

　　楚玉这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个男子，是那个沉浸在风月山河之中，于世俗无碍无扰的王意之。这一趟实在是为难了他，倘若不是看着她的面子，他的脑海里，怕是连半点儿权柄的影子都不会出现的，更别提说出来了。

　　思及此，楚玉不由得愧疚道：“意之兄，实在对不住。”明知道王意之不喜欢，她还这么对他问东问西，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王意之微微一笑，“子楚尽管放心，我纵然不喜欢官场之事，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与参与其中的人断交。你依旧是我的子楚，我也从来都是你的意之兄，今后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家国天下，如此可好？”

　　楚玉凝视王意之，而后展颜一笑，“多谢意之兄，今后我若是去寻意之兄，必定携茶带酒，心无旁骛。”虽然困难依旧在前方，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轻松开阔了许多，原本苦恼着不知该如何选择，现在竟然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错觉。

　　王意之也笑道：“我也定然随时恭候，只怕你不来。”

　　一瞬间烦忧消散，两人相视而笑。

　　先送王意之回了家，楚玉才让人驱车返回公主府。王意之一离开，她便感觉身体周遭的气氛沉重起来。依旧是找不到答案，依旧是看不见前路。

　　入府经过东西上阁交界处，楚玉原本应该直接回自己的居所，脚下一转，却往西上阁而去，看看桓远去。

　　房间里桓远和柳色正在忙碌。楚玉见了微微一怔，景物虽然相似，人却不一样了，从前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往常她偶尔前来，都会听见墨香慢条斯理地讥讽柳色，两人吵吵嚷嚷的好一番热闹，可如今，屋子里安静了许多，就连空气里也好像多了一份寂寥的味道。

　　楚玉将桓远叫出来，问了问在她离开期间交际的结果，得到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当然，出乎预料的是好的那一方面。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桓远取得了比预想更好的成绩。他已经与几个世家子弟成为好友，成了经常出入的常客，甚至还见过两位世家的当家，有数人对“喻子楚”其人表现出来一定程度的兴趣，目前这些交往还浮于表面，是因为楚玉一方还没有真正体现出能让人看清楚的实力的缘故。

　　从桓远的叙述里，楚玉发现一件事，那便是桓远虽然与建康城中的世家贵族交好，却唯独没有王家。然而，今天王玄谟却直接找上了她本人，可见别家都暂时不清楚她的底细，而王家却是直接对准了正主下工夫。从这一侧面上看，王玄谟的老谋深算可见一斑。

　　楚玉带着重重疑虑离开修远居，前往沐雪园。

　　刚入秋时节，夏日暑意犹残留少许在空气里，但在沐雪园的竹林之中，暑意被洗涤一空。

　　一进沐雪园，便见大片竹林。楚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那楚园的格局是如何想到的：进门见林，不是就从沐雪园抄来的创意么？

　　进门见林，入林而见人，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容止舒舒服服地躺在林中青石台上，神情安适，双眼半合。楚玉知道他并未睡着，便走上前去，在石台边站着。

　　不一会儿，容止睁开眼，冲她一笑，笑意在青影竹香之中绽开，宛如月光流水般皎然，“公主有事？”

　　楚玉低头望着他，沉默良久，才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墨香死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伤心过？”好歹他教导了墨香这么久。

　　虽然先前她困于自己的心结，没能注意到容止的异常，可这些天回味过来，便忍不住有些为墨香感到心寒：他就这样被容止毫无牵挂和痛苦地放弃了？

　　容止依旧微笑着，“公主，我不伤心，你可以说我无情，也可以说我狠心，可倘若我做出悲痛之态，那便是可笑了，会被人笑话的。”

　　他悠然一笑，眼睛里黑白分明，倒映着冰雪般的无情，“我，本就是无情之人，眼下所能在乎的，唯公主一人而已。”

　　楚玉定定地注视着他眼中化不去的冰雪，许久，才慢慢道：“你是无情之人，不在乎墨香的生死。可你对我说的，便是真话么？”

　　焉知道，他昔日是否也曾对墨香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在乎，倘若某一日她不幸故去，他是否也会如此若无其事地、冰雪无情地微笑着对另一个人说“我本是无情之人”？

　　楚玉的心微微收缩着，隐约的寒意缓慢而坚定地漫上来。她胸口发着冷，脸上却一片平静，一眨不眨地望着容止。

　　容止神情不变，也没丝毫动作，他躺在青石台上，身姿慵懒到极点，眼底却料峭而孤寒，冰冷地轻笑着，“公主难道想看我为了墨香伤心欲绝？可公主……”他的语调柔和低缓，语意却藏着锐利的锋芒，“我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有什么用？我该视谁为敌，以谁为仇？我要为了什么雪恨？用什么来洗刷怨怼？”

　　楚玉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头巨震，是的，他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该如何？杀死墨香的人是刘子业和宗越，她也是原因之一，难道她要让容止去找这几人复仇不成？难道她潜意识里竟然是希望容止怨恨她么？

　　他不恨她，她会为了墨香不甘心，可倘若他恨她，自己又会不开心。一边是她不甘心，一边是她不开心，她要容止如何选择？

　　楚玉呆呆地站着，默默地道：是了，其实她才是最最没资格质问他的人，那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扑上去阻止呢？为什么她竟然会害怕得不能动弹，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呢？

　　假如她不是那么没用，也不会发生那桩惨事吧？

　　瞥见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容止忽而温柔地笑了笑，“没有用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而多余的爱恨，我也极为吝啬。”他缓缓地站起来，站立的落脚地与楚玉几乎贴在一起。楚玉看着他几乎贴上自己，眼睛望着在眼前的光洁下巴和嘴唇，以及他优美的颈项线条，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容止让开两步，转过身去，淡然道：“公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手握权柄的人，必然执掌一柄生杀予夺之剑，剑有双刃，一面对敌，一面朝着自己。纵然心里万般不舍，可为了某个目的，还是应当抛弃一些东西，倘若您做不到狠心，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又想温柔良善，又想身居高位，又想保全所有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就算是他和王意之，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区区一个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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