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123)_天衣有风

一二三

　　王意之早已洞悉这些，才不想涉入名利场中，甘愿放浪纵情，而他入局太深，开弓莫返，不能退，也不愿意退。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永远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获取什么便要失去别的什么，他在很早以前便已明白这个道理。

　　容止的话，好像在空气里盘桓了许久，才传入楚玉耳中，又兜兜转转地印入脑海里，当楚玉体味出他话中的意思时，容止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

　　楚玉没有去找他，只是站在原地待着，竹林的芬芳和寂寞将她包围，清透的气息洗涤着她纷扰杂乱的心灵。她自个儿待了好一会儿，才转出沐雪园，快步前往隐香苑。

　　隐香苑是墨香生前的住所，而此时在院子里立着墨香的衣冠冢。墨香死时还是夏末，天气十分炎热，楚玉担忧将尸体运回来，路上就腐烂了，便命人将他安葬在山阴县的公主府里。

　　楚玉回来后，容止让人整理墨香生前的遗物，取了一套衣冠鞋袜和墨香常用的器具，在隐香苑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原本只是任由容止自行安排，可眼下，这衣冠冢倒是成了楚玉倾诉的对象。

　　楚玉立在墓前，点燃了一段半尺长一指粗细的香料，插在碑前，让香味伴随着烟气缭绕挥散。这若隐若现的香气，让楚玉想起了安葬墨香的情形。容姿妩媚的美人，脸上因为痛楚和惊愕微微扭曲，失去温度的身躯只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冰冷余香。

　　等待香料燃尽，楚玉才缓缓道：“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大约也是最后一次，墨香，我又要对不住你了。我没能救你，也不能为你报仇，这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怨恨我，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今后这个地方，她也不会再来。

　　说罢，她深深一揖，随即转过身去，断然离开。

　　次日，当楚玉再一次来到皇宫门前时，眼前所见的还是富丽景色。可她的心境，却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从前每次到来时，她都会有些忐忑，可现在，她的心端被逼出了一股锐气，让她咬着牙往前方看。

　　此时正是退朝的时间，楚玉看见了沈庆之。从前，她一直对这个老将军有些害怕，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她只淡淡地瞥了眼沈庆之，便自顾自地朝宫中走去。

　　沈庆之眉头微皱，身旁他的侄儿却拉住他，“叔父，不要与一个女子动气，陛下对您宠信正盛，此时还是与她交好的为妙。”

　　沈庆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玉一边走一边奇怪为什么沈庆之明明面带敌意，却未上前来教训她，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小小的疑虑抛诸脑后，因为她看见了数日未见的刘子业。

　　刘子业身穿玄黑色的衣衫，正在花园里拿着一根竹鞭抽打四处跑动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们配合着他的动作，纵然痛楚，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绕着圈子，一个个轮流让小皇帝抽个尽兴。

　　刘子业欢快地抽着，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起来。听着周围人发出惨叫声，看着他们露出痛苦的表情，脸上、脖子上多处一道道青红交错的痕迹，他便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酣畅快意。

　　这是刘子业平时比较喜欢的游戏之一，且还是最不伤人的游戏。

　　他又一次举起了竹鞭，还没落下，忽然半空中横过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精准地一把握住竹鞭的中段。刘子业大怒，转头去看是谁在打扰他的兴致，却是楚玉。

　　“阿，阿姐？”先前蓄满的气势一下子消弭殆尽，刘子业连忙扔下竹鞭，像赶苍蝇似的挥手示意宫女太监们滚蛋，随后亲热地拉起楚玉的手，小心翼翼地道，“阿姐，你好些天不来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就算再怎么狼心狗肺，也感觉出了楚玉对他的态度改变是从墨香死后开始的。

　　楚玉冷冷一笑，“我怎么敢生陛下的气？”

　　虽然楚玉神情冰冷，可毕竟是愿意对他说话了，而且今天肯主动来找他，刘子业悄悄地舒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道：“阿姐，只不过区区一个面首而已，杀了也就杀了，你不要一直生气啦。”

　　楚玉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墨香其实是枉死的？他根本没有偷听你说话。”她将自己那日走出房门之后所瞧见的一切告诉了刘子业。

　　刘子业眨眨眼，似是不为所动地道：“就算他没听到我说话，我也是要找个由头杀他的。”

　　第五十八章·四王来相见

　　皇帝这种生物的疑心病素来是很重的，更别说这疑心还带点遗传性质。

　　“为什么？”楚玉惊异地问。

　　刘子业低下头，拿脚踩着地上的竹鞭，来回滚动着玩，“阿姐，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带着香味的家伙，是什么来路？”

　　楚玉微微一怔，她大约记得墨香是某位权贵赠送的，可具体的情形却忘记了。

　　她努力回想当初统一看面首资料时，锦帛卷轴上所记载的内容，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文字，刹那间拨开了迷雾，楚玉不由得叫出声来：“是湘东王！”

　　她想起来了！墨香，是湘东王刘彧送给山阴公主的生辰礼物！

　　而眼下，刘子业要对付湘东王，便也看不顺眼湘东王送到山阴公主身边的活人，于是找个借口命人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子业冷冷笑道：“湘东出天子，我把他的人都杀了，把他也杀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打算如何当天子？！”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的，说完后猛然想起楚玉还在生气，一张脸又可怜兮兮地垮了下来。他伸手揪了揪楚玉的袖子，重新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姐，你别生气啦，我要是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小子，就不会杀他了。现在横竖杀了也是杀了，要不然这样：我明天下一道旨意，让各地的官员搜罗体带异香的美少年，多送给你几个便好啦。”顿了顿，他又很讨好很狗腿地补上一句，“那小子身上的香味也不好闻，还没有阿姐你身上的味道好闻呢。”

　　楚玉被他热乎乎的手握着，这么炽热的掌心，心肠却是如此冰凉，她叹了一声道：“搜集美少年就不必了，我近来不太想要这样的类型了，陛下也不必下旨，以免又有臣子非议。”皇室中人的权力争斗，与墨香有何干系……这便是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态。

　　刘子业得意扬扬地道：“阿姐，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戴老头儿后，上朝时便安静了许多，没有谁敢对我大呼小叫了。今后谁要是再敢对我说三道四，我就杀了他！”

　　楚玉淡淡地道：“我今日进宫，便是要告诉你，我可以不再生你的气，可你也得应承我一件事。”

　　“什么事？”刘子业一听楚玉松口，顿时很高兴，一副一百件事也能应承下来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这个姐姐时，他完全想不到摆皇帝的架子，并且总有回到从前的错觉。

　　他在楚玉的面前，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地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随时失去的倒霉太子，只有阿姐愿意关照他，保护他，在她的身边，他觉得很安全，很舒适。阿姐是他的手足、友伴，乃至母亲，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面容，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父皇责打时，阿姐心疼地给他擦药的情形。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会伤害的人，是阿姐，而阿姐也是这世上他完全相信依赖的人……

　　想得入神，刘子业几乎忽略了楚玉说话的声音，待他意识过来时，楚玉已经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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