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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首先这宅子花钱自是不必说了。宅子买下后,因为买的是旧宅,需要按照自己的要求装修整理,这又是一大笔钱,这些还是小数目。最让楚玉心疼的,却是为了营造所谓的清凉气息,楚玉使用了大量的冰块。用来冰镇瓜果的冰块不过是一点点碎片零头,绝大部分都用来白白地融化了。

  听楚玉的解说,王意之才知道,为了办好今天这个茶话会,楚玉花了一大笔金钱,几乎购买了建康城富贵人家中半数以上的储藏冰块,装放在水车之中,藏在宅子的四处角落任其自由融化。

  楚玉随便一指墙壁,“外面是不用说了,屋内也不少,不信意之兄你去旁边的房屋里瞧瞧,定然还有没来得及收走的水车。”车中装着已经尽数化开的水,还是微凉的。

  冰融化时需要吸收热量,大量的冰块融化,便会整体降低周围空气的温度,而富余的水蒸气也令许多天没有下一点雨的宅院变得湿润清凉。如此一来,客人从炎热的外部走入楚园中,感受到院内中的凉意,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从酷热到清凉,这样极大的反差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外面越是炎热,进门之后的清凉便越能令人震撼,选在这个炎夏的天气开茶话会,以及之前有人早到,楚玉不但不放人,反而让他们吃闭门羹,便是为了营造这样的反差。

  所谓风雅,是需要金钱基础的。有了亲身体验,楚玉说起这话来,便不由得分外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尽是心疼。

  细节决定成败,那些看起来不起眼不经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是她真正花费心思之处。

  楚玉指着自己微微苦笑的脸,一本正经地对王意之道:“你莫要看我现在在笑,其实我是在哭的。”

  又交谈了一会儿,楚玉送走王意之,一个人慢慢踱步,却来到门口正对着的那片竹林中。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挂在墨蓝的夜空,点点清辉洒落,银色的辉光洒在夜晚染了墨色的竹林间。

  楚玉面上的笑意化作淡淡的无奈,先前她同王意之说的那句“面上在笑,心里在哭”,是从一部漫画里化用来的台词。可当她顺口说出嘴来时,才失落地想起,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听懂这句话,并且对她会心一笑。

  王意之不懂,容止也不会懂。

  一瞬间,虽然当时身边就有两人,可楚玉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寂寞。纵然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可她依然仿佛是一个人,被遗弃在世界尽头荒凉的角落。

  尽管早就明白这一点,并且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是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些难以遏制的失落。

  既然难以遏制,那么就不要遏制,楚玉放任自己散漫的思绪,在竹林里慢慢走着。

  该用的冰都已经用尽,空气渐渐被外界的酷热侵蚀,些微的风吹起来,将温热的空气吹在楚玉的脸上,转瞬间又散了开来。

  幽静的竹林之中忽然传来琴声,很低,断断续续的,弹奏者弹了一会儿,便又停下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楚玉才想起萧别依旧留在竹林之中,便信步走了过去。

  楚玉安排容止与萧别在竹林里唱歌和弹琴,不同于容止,是在最后关头实在找不到人了,才由他顶上唱歌,萧别却是她一开始便想到的。

  虽然山阴公主把萧别批评得很差,可是那也是上了层次和境界的差,别人想差还差不来。至少在建康城中,应该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琴师。

  于是楚玉便找了隔三差五前来楚园的萧别,将自己的意思跟他说了说,请求他在竹林之中帮忙伴奏。萧别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快得让楚玉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演奏完后,萧别一直留在竹林之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走得近了些,楚玉的目光透过扶疏的枝叶,看到萧别跪坐在古琴前,为了防止弄湿弄脏衣服和琴,他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眉头微微锁起,神情沉凝专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又抬手拨动琴弦,琴声之中带着犹疑不决。如此反复几次,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顺畅地弹奏出一段清幽淡远的曲调。弹奏完后,他的嘴角翘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细小弧度,似是笑了。

  楚玉轻咳一声走出去,不再偷窥,瞧见萧别时又有些尴尬。最开始她把他说得那么不客气,可到头来他还是愿意帮忙,让她反而内疚起来,“你怎的还留在此处?”

  萧别抬眼望向她,“我方才新想出来一支曲子,便索性在此演练一会儿……”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些忡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周围看了一眼,才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天黑了。他一直沉迷于琴中,竟然连天色变化都不晓得。

  出神片刻,萧别眼帘垂下,淡淡地道:“原来,竟然这么晚了啊。”面上落寞之色一闪而过,他抱琴站起身来,对楚玉微一点头,“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是专门赶人来的,楚玉有些过意不去,陪着他并肩走,“今日还是多谢你了,我昔日的言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萧别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望向楚玉,“公主何出此言?”

  楚玉微微一笑,“我说你为了博名利而弹琴,难道我便是真正地脱俗高雅?今日这场茶话会若不是能博取盛名,我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我那日斥责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小心地吐了口气,转身正视萧别,真诚地道:“我其实没有资格教训你什么,也请你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假如萧别对她如同初见那般针锋相对,楚玉还不怕,有什么招原样反击回去便是,可现在他待人态度依旧冰冷,却偏偏对她一人有求必应,并且时不时地前来造访,请她听他的琴曲……这样的萧别,楚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不那么说他就好了。

  萧别没说话,他凝望着楚玉,眼眸在黑夜里显得很幽深,俊俏的眉目好似封着一层冰,可是冰下却依稀可以看见温暖的神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声道:“公主,你真是个坦率的人,你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想望,坦率地去获取,也坦率地承认自己博名利,这是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而是因为,你能听懂我的琴声。”

  他换了一个动作抱怀中的琴,声音虽然依旧冷漠,却又蕴藏着情感,“琴为心声,公主你可以听懂我的心声,这便足够。”

  楚玉完完全全地呆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萧别对她微微欠身,转身缓步离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可直到他走出大门,楚玉都没能挽留他。

  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山阴公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就刻在那人的心底,一直无法磨灭。

  楚玉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要如何对那个人说,真正能听懂你心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要如何告诉那位弹琴的俞伯牙,他的钟子期已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占据着“钟子期”皮囊,对音乐一窍不通的隔世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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