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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他这么一说,倒是说个正着。可是楚玉怎么可能承认,只是笑得更自然些,反握住刘子业的手,柔声道:“陛下,这故事又岂是我能编出来的。乃是前阵子认识一名异人,他给我讲了许多,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故事。说是若死者临死之前怀有怨恨,死后化作厉鬼,将缠着所恨者至死方休。而血亲之间的关联又极为紧密,甚至伤那厉鬼不得。我害怕陛下你今后给太后的鬼魂缠上,才会告诉你这些。我本是一片好意,陛下竟然怀疑我?”

  她说着,眼中自然而然地闪现泪光,内心却是在对自己冷笑:楚玉啊楚玉,你现在骗起人来可真是越来越拿手了,过不了多久,想必就能与何驸马一较高下了。

  她前世生前并不怎么擅长这一道,然而此时做来却是得心应手,好像排演过许多遍一般,却是因为情势所迫。内忧外患交逼,逼得她步步为营,处处心机,思量起来,心中忍不住有些难过。

  刘子业虽然也有些意动,但面上还有狐疑之色,“真的?”

  楚玉便抬手一指天如镜,“陛下,我此举全是为了你着想,陛下是天命所授的帝王,寻常鬼魅又怎么能伤着陛下,更何况,有天师大人在,又有什么鬼魅敢在他面前现身?”

  刘子业看一眼天如镜,后者遵从与楚玉的约定,不言不语,不能说谎,便保持沉默。

  楚玉趁机加把火道:“陛下,你看天师大人分明是胸有成竹,这等小事,想必根本就不在话下。”

  前有鬼故事,后有天如镜,一个吓唬一个抚慰,刘子业终于下定决心,摆驾太后所在的永训宫。

  前呼后拥而来,楚玉抢在前面先入室内,见满屋药箱弥漫,容止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按在太后的颈侧,而太后的头脸颈上,扎着几根纤细的银针。

  越捷飞就在他身旁立着,铁青着脸不时递送器具。楚玉猛地想起方才从天如镜口中知道的,容止与越捷飞有杀师……兄之仇,她竟然不小心把他们给放在了一起,真是太过冒险了。好在现在二人相安无事,否则她实在对不住容止。

  见楚玉进来了,容止扬扬眉毛,“我以用针术暂时稳住太后,再要等一会儿,拔出银针后,她便可醒来。公主可要与太后说话?”

  楚玉想了想,点头。

  容止手腕一动,手指好像翻出绚烂的花,转眼间便将数支银针取出,身体一旋,飞快起身,立在旁侧不起眼的位置。不消片刻,王太后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而此时,刘子业也进了屋内。

  刘子业虽然心中不愿来看太后,然而记着楚玉说的鬼故事,也是有些害怕。进门之后,礼数倒也是做得足够,只不过稍微虚假了些,这个状况,却是比之前不愿前来要好了许多了。

  然而,王太后看见刘子业,并无多少欢喜之色。楚玉一旁看着暗暗奇怪,她不是很想儿子前来的么?怎么这会儿来了又不高兴了。

  嘱咐了刘子业一些话,无非是要好好治国什么的,刘子业在一旁口不对心地应着,面上渐渐浮现不耐之色。

  楚玉看着着急,才想劝解,却听王太后道:“你们都出去吧,楚玉留下,我们母女有些话想说。”

  刘子业面上毫无遮掩地闪过一丝喜意,即便有天如镜跟着,他在这重病人的房间里也很不自在,如今能够尽快离开,这是再合意不过了,当下便快步离去。

  屋内侍女御医以及容止越捷飞等人纷纷朝外走去。楚玉也想走,可是碍于太后命令只能留着。她孤零零地站在房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王太后单独留下她一个人是何用意。

  第三十六章·天命不可违

  公主,你不该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一个王朝的气运。

  众人一走,室内顿时空旷了许多,周围的药味好像更加浓郁起来。

  药味之中,似乎还有少许若有若无的熏香,在这繁丽华贵的屋子里,显出一股绮丽的衰颓之意,仿佛花开到极致,即将凋殒的那一刻。

  她要干什么?

  紧张了一下,楚玉暗笑自己太过小心,她连皇帝都红口白牙地哄了,怎么眼下竟然怕起了一个垂死的病人?

  释然一笑,楚玉走过床边,在王太后手旁跪下,柔声道:“母后还有什么吩咐?”已是下定决心要让这妇人走得安心,楚玉神情也分外自如,虽然心里还是以怜悯居多,但面上至少像个孝顺的女儿。

  王太后稍稍抬起手,楚玉便顺势握住,又一次为这双手的消瘦感到哀凉。

  床角边原本还有一女官留下来伺候,看起来像是太后的心腹,可太后又吩咐了一声,竟是连她也赶了出去。

  楚玉于是更加不安,不晓得山阴公主的母亲要对她说些什么。

  注视了楚玉良久,王太后才低声叹道:“你果真是我的女儿么?”

  自然不是。楚玉心里应着,嘴上却道:“母后,昔日都是我的不对,眼下就别提那些旧事了,好么?”她心惊不已,唯恐王太后说起从前的什么事,对于山阴公主的过往从前毫无印象的她,只怕会立即露出马脚。

  因此楚玉立即岔开话题,“母后不是想见陛下么?要不要我叫他进来一同听您吩咐?”

  好在太后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定神凝视了楚玉片刻,眼底流露出温情的笑意。她无力地伸出手来,在楚玉手背上拍了拍,“那孽子是你设法请来的吧?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他对我这个母后,根本毫无情意,也亏得你能让他过来,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楚玉很温顺地摇摇头,心想,不花心思,只是讲个鬼故事罢了,您有话快说,有什么便快放,别吊着让人难受。

  太后微微一笑,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动人的容光,眼眸一下子生动起来,肌肤上也泛起了光泽,眉宇之间气韵优雅清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楚玉,你附耳过来,我对你说……”

  楚玉见她面色好转,也有些高兴,听话地凑了过去,只听见王太后说道:“皇帝如此昏聩,这天下,迟早要给他人夺了去……倘若,倘若有那么一日,你……”

  她的声音一下子低弱下去,好像游丝一般,风大些就会吹跑,楚玉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堪堪听清楚她的话。听完之后愕然愣住,甚至没有注意到,太后面上挂着安然的神色,生动的脸容迅速衰败,好像一朵花谢的瞬间。

  当楚玉回过神来时,发现太后已经合上了双眼。她伸手去探太后的呼吸与心跳,却只摸到这具尚有余温的身体渐渐冷却僵硬,于是这才知道太后方才的精神焕发是回光返照。

  孝武帝皇后王宪,为王氏大家之女,生有二子四女,重病终于永训宫含章殿,年不足四十,临死前,在身边陪伴着的,只有一个不是女儿的女儿。

  楚玉怔怔地望着太后,虽然面前是一具尸体,可是不知为何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怜悯。她的神思飘摇,想起太后出身王氏,如此算来,她与王意之也算是有些亲缘关系。

  意识到自己发愣太久,楚玉连忙俯下身体,按照王太后临死前所说的,将手伸到床下,小心地逐寸摸索到一块扁圆形的凸起,连忙按了下去,听到一声轻响后,又朝左转了半圈,再继续朝下按。随后,床沿边便弹出了一个小抽屉。仅有一掌宽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只白玉盒子。楚玉却没有着急伸手去拿,而是先在抽屉底部边缘按动机簧,解除了抽屉里的机关。

  玉盒入手温润凉滑,楚玉不忙着打开,先收藏进了袖子里,拍拍外面确定瞧不出来了,才将抽屉恢复原样,一推回去,抽屉口边缘立即与周围密合切上,看不出分毫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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