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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湛湛若神君,濯濯如新柳;眉鬓如裁,容貌瑰丽。这熟悉的眉眼,温柔的呢喃,是她痴恋数载的二哥。

  自二哥找到她,带她回到皇城,她的心便因二哥而跳动。在这个奢华而空旷的凤凰铜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宫娥内侍毕恭毕敬,母后宠爱而威严,只有二哥永远是对着她笑的,只有二哥总是陪在她身旁,让她慢慢相信,皇城便是她永远的家,凤凰铜阙是她安定栖身的繁华梦阙。

  也许,此为少女的青涩情怀,也许,这便是她的一生纠缠、一世孽障。

  宁夏揽着她来到床榻上,取过外衣为她披上:“夜里风寒,仔细又着凉了。”他抬起她的下颌,眼神倏然坚定,“总有一日,我要你成为我的皇后!总有那么一天的,阿君,你相信我!”

  宁歌心满意足地笑了,心里却仍是那么痛:“我不要当皇后,我只要你身边没有皇后和嫔妃。”

  宁夏温柔笑道:“好!等我!那一日,不会太远,我亦不会让你等太久!”

  宁歌轻轻一叹,静静垂首。

  如此一来,势必与母后决裂。母后,母后,那是母后啊,她能够不理会母后的感受吗?母后与二哥,孰轻孰重?

  并非孰轻孰重,而是根本无法抉择!

  他低声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痛快?”

  她眼神幽幽:“你我之间,终究为世所不容,二哥,我们离开皇城,悄悄地离去,谁也不会晓得,谁也找不到我们,那时,你我就不再是兄妹,我们将会是让人钦羡的夫妻。”

  宁夏转过她的脸:“我明白,我也想抛开我们各自的身份,可是,阿君,你莫担心,把一切交给我,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他终究不愿随她悄然离去,是不舍皇室天家的繁华旖旎,或是不舍九五尊位?

  宁歌展颜一笑:“二哥,奏一曲《湘君》吧,好久没听你弹奏锦瑟了。”

  宁夏灿灿一笑,行至琴案,修长手指拂过湘君锦瑟,泠泠音调从冰弦流泻而出。

  轻拢慢捻间,如生夏风,遥见文渊旖旎、玉苑流光。

  “公主,别喝了……”

  绫子软言相劝,握住湘君公主的手腕,想要夺下青玉琼杯,却被她一手拂开。

  宁歌斜眸一笑,随手扔掉青玉琼杯,顷刻间,玉碎,琼浆倾撒。她推着绫子,催促道:“去,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面颊醉红,步履稍乱。绫子不忍她如此借酒消愁、熬坏身子,上前扶住她:“小的扶公主回殿歇息。”

  反手推开,宁歌恼怒地瞪她。

  绫子有些惊惧,不敢再上前,须臾转身。雕栏处,她望着湘君公主握着酒壶直灌,心疼叹气之余,也只能悄然离开。

  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然而一大早,湘君公主便轻车简从出了皇城,直奔沧浪行宫,藏身于松柏古木间独自伤痛。

  她明白,留在皇城,公主将会更加苦痛。不如离去,不如不见,不如独对风月,不如一醉方休。

  然而,洛阳,终究是要回去的。

  宁歌衣襟上点点酒痕,仿佛相思泪痕斑斑。天光渐暗,想来皇城已到进膳的时辰。此时此刻,二哥定然与他清美温柔的皇后一起用膳,珍馐美酒,金冠步摇,龙凤合鸣。

  山风涌起,透衣生凉。

  脚步声渐至跟前,轻若无物。宁歌趴在琉璃玉案上,头疼欲裂,喝斥道:“走!”

  沉寂,惟有山间松涛阵阵。

  宁歌微觉诧异,猛然抬头,却见杨策立在玉案前,一袭黑衣,眉目间略有风尘。她扯了一下唇角:“你怎么来了?不在洛阳尽忠职守,却在此处玩忽职守?”

  杨策眉峰微结,夺下她手中的酒壶。宁歌使劲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一如高山矗立在旁。她霍然站起,恼怒地戳着他的胸膛:“干什么?想阻止我喝酒?”

  他握住她的皓腕,浓眉紧蹙。

  她傻傻一笑:“你以为我伤心难过吗?不……我没有,我怎么会难过呢?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皇城里的每一人,都如此迷恋……迷恋什么,你知道吗?我告诉你,迷恋权势……”

  她抽出手,转身面向一庭碧树娇花:“母后是,二哥也是,还有很多很多人,就连宫娥内侍也是,你说……还有谁不迷恋?”

  语音断断续续,质问掷地有声。

  杨策沉沉道:“如公主所说,皇城里每一人都迷恋,皇城外很多人,也迷恋。”

  宁歌骤然转身瞪视他,迫视着他:“那你呢?杨大将军!”

  静默。对峙片刻,杨策正要开口,却见宁歌突然转身、俯身呕吐,一声声,动骨,断肠。他撩起她的青丝,拍着她的背,力道适中,却很是笨拙。

  五内翻腾有所缓解,宁歌觉得舒服多了。漱口擦拭过后,他扶着她回到芙蓉殿歇息,她却吩咐宫娥将酒肴移至清凉台,他拗不过她,只能随她了。

  清凉台,凌绝高处,山风浩荡,裙裾飞扬,沙沙轻响。

  宁歌斟上两杯酒:“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个痛快。”

  杨策举杯:“恭敬不如从命。”

  一饮而尽,豪气顿生。宁歌再次为他斟满:“今日新皇登基,你我该为陛下痛饮三杯。”

  杨策不发一言,任她灌酒,始终含笑望她。

  宁歌蹙眉问道:“杨将军,在你心中,有一位至爱之人吗?”眼见他有些愕然,她缓缓一笑,“倘若你与你的至爱无法相守,为了她,你会抛却身家、地位、权势吗?”

  沉思片刻,杨策自斟自饮,举止稳而悠缓:“身家,地位,权势,怎能与至爱之人相提并论?若是至爱,便是此生唯一,失去,便不可复得,其余者,皆是身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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