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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我说着向徐恪看了一眼,道:“徐明公治理越嶲,也是有征有抚,不过年余,就将境内的人民治理得服服帖帖,地方井然有序,可见这是有前例可循的,我们大可以依循前例。”

  徐恪此时也转过头来,见我对他大是推崇,冷峻的脸上也不禁微有笑意:“你对我治理越嶲的手段,倒是颇为信任。不过丽江以南地方,王庭对地方的统治更严,巫教对人心的控制更强,情式比越嶲严峻,我治理越嶲的手法照搬过来,也未必合适。”

  “我不仅是信服徐明公的手段,我更信任我朝的制度和我朝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王庭治理地方的政治体系不完整,不合理,与我朝先进的行政制度比不得;巫教文化对人心的控制力再强,我也不相信它敌得过我中华文化的包容力。”

  吕纯嗤笑:“泛泛之谈,不当实用。”

  “当不当实用,等滇国全境拿下,我们再看易门联寨的情形就知道了。反正治理一个与中原风土人情相异的新地,本来就需要多种尝试。如果事实证明我的主张不正确,我当然不会再强嘴。”

  齐略静听我们争执,直到此时才轻咳一声,挥手道:“朕同意徐爱卿的看法,南疆人口减损太剧于国无利,日后如果不是如山彝这种降而复叛,其族中有身份可忌者,不能信任的部落,不可采用屠寨灭族的手段。”

  众将的高兴劲头被他这句话打得一焉,应了一声:“是。”

  军功其实就是杀人夺地累来的功劳,齐略既约束了他们杀人,显然于他们累积军功大是不利。一时众人对提出温和主张的徐恪和我怒目而视,大是不满。

  齐略知众将领的不满,顿了顿又笑:“朕让你们来南滇的主要目的虽是练兵,但为将者于军事以外也该考虑文事建议,这才能有张有弛,用兵有正有奇,成为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能臣。”

  吕纯苦着脸,叫嚷起来:“臣这辈子就只想治军,可没想过安民。如果让臣一天到晚坐着案牍劳形,臣宁愿到陷阵营当个小兵算了。”

  羽林郎中和龙骧卫多选士家子弟充任,这些人都是有条件读书,家里都盼着他们从皇帝亲卫出身,日后能够成为出为将入为相的文武全才。但希望归希望,其中不好读书喜好武事的人实在不少,吕纯的话一出,便有许多附合之声。

  齐略等众人的嘈杂平息了一些,才笑骂:“就你那杀性,你想安民,朕也不忍将治下子民送给你养刀。”

  圣驾南移,内紧外驰,有诱敌之意,看诸降部有多少暗中准备再叛者。一路南下,又灭了几个叛部。最初汉军前锋南下掠地,滇人还认为是己方猝不及防,让汉军占先机。待到准备停当的叛乱也被羽林军、龙骧卫一一拿下,这才知道面对汉军精锐,他们的确是不堪一战。

  汉军前锋入滇时,为了保持机动性和实力,没有分兵治理地方,直到徐恪随驾南来,才以越嶲郡兵分驻各地,派遣文吏接收地方政务,安抚黎民。打下南滇并不难,只有真正控制了政务,才算平南。

  第五十章 入主

  滇国王城已是唯一一个汉军前锋在攻破以后,分了兵将驻守的地方,圣驾原本的目的地也正是王城。不料离王城还有八十余里,前面便来了阻止圣驾入住王城的期门卫。

  王城果然在混战中爆发了瘟疫,期门卫和虎贲卫攻入王城立即派人全城戒严,不许百姓出入。汉军主力也不敢在疫区停留,而是从使领馆取得防疫的药品以后,直接出了王城,追杀流亡的王室和巫教神庙祭司阿乌和阿诗玛。

  听到王城已经成了疫区,春风得意的众将领目光齐刷刷的向我看来。却说不清到底是对我事前料事准确的佩服,还是对我预见的瘟疫的猜疑。

  我心里紧张,面上却含笑:“防治瘟疫是臣本分,臣请命入城。”

  久不听齐略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却见他正仰望着天边的流云,仿佛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敛去笑容,平声道:“臣在北归之前曾经辗转疫区三个多月,对防治瘟疫颇有心得,入城治疫正是合适。”

  “你若仅是太医署的郎中,派你进城自是应当。然你如今身在军中,熟知南疆一应军情庶务,乃是参襄军务的要紧幕宾。若是你……”

  他顿了顿,转头问候在旁边的一干将领:“以这等熟知军情要务的参襄幕宾轻涉险地,你们认为可值得?”

  众将领一时颇显踌躇,我微微皱眉,扬声道:“陛下,臣于南滇军情庶务所知者都已尽言,参襄军务作用有限。但防治瘟疫却是臣长处所在,正可一展身手。”

  徐恪应声道:“臣也以为云郎中言之成理。陛下亲征滇国,开拓南疆,须以合宜之事付予合宜之人,不可因怜才而使臣属掩长而露拙。”

  我感激看了徐恪一眼,再抬头向他望去,恳切的说:“陛下,瘟疫之地,人心惶惶,反而容易收拢。朝廷若在此时防治瘟疫,济民于水火,其恩德比起免黎民五年租赋亦毫不逊色。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不能不做。况且臣于战后瘟疫的防治早有心理准备,绝非仓促应战,若能得能吏相助,胜算是相当高的。”

  徐恪接口道:“臣请与云郎中同行入城,收拾残局,整顿危乱。”

  徐恪是理政的好手,如果有他帮我治疫,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他深得齐略倚重,俨然为南疆藩篱重臣,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却不适合他也跟我一起去冒险。

  我再想反对徐恪的提议,吕纯已经先开口了:“为了还没有归心的蛮民让云郎中去冒险,我都觉得不值得。要是还捎上一个徐太守,那更是万万不可。不是我心狠,到底那城中的人现在跟我们还是异族离心,无香火情义,便当真死绝了,也没什么相干。”

  徐恪大怒,喝道:“没什么相干?若是南疆无人,陛下亲征所为何来?你道陛下经营川滇数年,要的是块无人烟的白地么?”

  “就算别人跟我们不相干,使领馆驻守的那些人和城中的汉人呢?如果瘟疫流播没有有效控制,深处腹地的汉军前锋必然受害。”

  其实朝廷派人防治瘟疫是大势所趋,争执的不过是治疫派谁去合适而已。等诸人意识到天子久未出声,一齐抬头看他,等他决断时,才听到他说:“你们二人进城以后,再据实况将治疫条疏奏上来,凡于药材人手有所请者,朕皆应允。”

  “是。”

  我领命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很平静,但那平静却带着一股灰败的清冷。远比他任何时候生气怒骂,更令我心惊。

  明知局势择人,他刚才依然有过阻止我踏进疫区的试探。那阻止虽然因为徐恪的谏言和我的坚持而失败,却让我们都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及无奈。

  情不自禁的危险,在位忠事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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