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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他抬头瞧见,又是一怔。朝云的手细微地颤抖着,显是重伤未愈,使不上什么劲力。他忙伸出手去,一手接住那汤碗,一手却把在了朝云手腕。

  朝云也回握住他,并没使什么劲,但却极坚定。

  堂上诸家将抱拳以礼单膝而跪,异口同声而呼:“主公!”

  只此两字,未见得高,却也是极坚定的。

  白弈心中震颤,血液中沸腾的温度却一点点苏醒。是的,他不能倒下,否则,便辜负了父亲,更是不孝。

  谢夫人添上香炉,她看着朝云,柔声唤道:“朝云——”

  “夫人。”朝云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了她。

  谢夫人惟有无奈惆怅。宅家仁厚体恤,准芸娘离宫,让她接回白府。事到如今,她想,该让朝云认祖归宗。然而,她未曾想过,那孩子却不愿意。如斯倔强,当真是天生的兄弟。她苦笑一叹,一手拉住一个,以母亲的姿态肃声叮咛。

  白弈与朝云静听着,在父亲灵柩前焚香为誓,啮臂为盟。相同的血甜涌入口腔,愈加牢系的,是坚不可摧的情义。

  就在堂外门前,两个素服的女子默默而立,一个这边,一个那边,似遥遥相望,又似一心一神已全凝给了那堂上人。

  婉仪只觉得微妙,颔首时,由不得想起日前她问谢夫人为何竟要将傅芸娘接回府中时,谢夫人的轻语。

  “我绝不是要劝你接受。”谢夫人淡然言道, “只是,当有一天,那些怨恨都已毫无意义,你会发现,自己竟与自己过不去了这么多年,有多么可笑。”说话时的谢夫人,眉目间流淌着深远的宁静,温暖而柔韧。

  婉仪倚门望着那泪眼微红的少女,心中反复沉浮的,只是一抹疑问。会么?真的会么?那样深入骨血的酸楚、苦涩与疼痛,真的也终会做灰飞消散,变得不再重要么?

  忽然,一抹视线流火般灼伤了她。

  她看见白弈,她的夫君,他在望着墨鸾,墨鸾也在望着他,那般的两两相望,情深缱绻,脉脉盈泪,我见犹怜。

  可是她呢?她为他担的惊受的怕呢?呵,他竟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与。

  至此一瞬,眼底的火苗炽烈起来。

  怎会不重要呢。不可能呵。否则,那些曾经的煎熬,又算是什么?

  守完“父亲”的头七,墨鸾便须回宫里去。太后称说没了傅尚宫身旁少了贴心人,阿宝世子也离不了她,执意不放她走。对此,此时此刻,已无人有心力再去强争,无论是白弈,还是墨鸾自己。

  头七夜,她只吃了些茶,便早早地独自蜷在榻上,裹着柔软丝被,还觉得冷。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寒气,浸入肺腑,隐隐有些作痛。她推开玉琢山枕,将头也埋进被褥去,依然浑身发寒,禁不住地哆嗦。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懵懂中,她似觉得有什么立在榻前。

  月华如水淡撒,落在小屏上,描绘出深深浅浅的影痕。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忽然,小屏一开,凉风顿时转入,扑面呛得她一窒。屏息间,陡然眸光振颤。她竟恍似瞧见一抹幽白浮于面前,乘着夜风月色,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白尚。

  她竟看见了已死去的白尚。

  心中大惊,她本能便要大呼,却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亦动弹不得。

  凉气在血脉中游走,应着后脊阵阵发憷,她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那抹白影,浑身僵直。

  然而那白影却只是飘上前来,立在她面前,静静的,其余什么也不做。

  他望着她,目光模糊而清晰,就好似要对她说些什么。

  但她却听不见。

  风扑在屏面上的轻响,怦怦的,一下一下,和着胸腔里混乱的心跳。墨鸾只觉得气闷难捱。她竭力想要挣脱,想听清他说话。

  然而,那白影却开始变得模糊,愈渐愈远。

  “等等,你说什么,我——”她终于挣起身来,本能伸手去拽。

  指尖一凉,似乎触到了什么。

  大口冰冷空气忽然灌入,她似个重获新生的溺水者,猛睁开眼,连连咳嗽。

  她紧张四顾,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堂中寂静,只有月光依旧软软地铺在床前,荧荧泛着浅白。

  是梦么?

  她疲乏地轻拭额前汗水,目光却胶着在敞开的描翠小屏上,不得挪开半毫。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睡前已将屏风掩实了,决不会错。

  心中不禁又凉了起来,她下意识抓紧衣襟,却在攥拳时惊觉掌心捏着的异物。她缓缓摊平手掌,就着月色一看,终于惊呼出声来。

  那是一枚发簪。

  那一年她及笄时,白弈赠她的那只七彩琉璃簪。自从入宫,她便小心翼翼收着,再不敢取出来。

  可这簪子,为何,忽然出现在?

  都说头七夜,死者的魂魄会归家来,而后踏上冥途。莫非真是如此么。可他为何要将这簪子取来交与她?他要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她抱臂蜷在榻角,手脚发凉,一夜无眠。

  然而,就在不远处,苑角回廊尽头,婉仪一手拎着木履,一手轻牵裙摆,满面全是焦紧。月影疏斜,将那张妍丽面庞笼在斑驳之下,夜幕妖色便浸入了眉目,寒意却从眸子里透了出来。

  这一夜,全府上下是不允有人走动的,都说魂魄见不得家人,否则会有牵挂,不能仙去。诺大的家苑好似空宅,寂静悄无声息。

  婉仪紧紧张望着,直至终于看见那人影出现,由不得缓下一口长气。她跣足迎上前两步,轻得好似纵行横梁的花狸。但她又在三步开外处停了下来,远远站住,不靠近前去,只是压低了嗓音轻问:“先生,她……她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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