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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但他二人的声音却被另一人压了下去。

  “誉娘!”李乾惨声呼唤。婉仪拦腰抱住了他,又令随行宫人抓住了他双臂,不许他上前去。他却不顾一切地挣扎,好似陷入兽夹的困兽。他凄惶地喊,“皇祖母!”声声哀求。

  但羁押祥誉的禁军却未动。有人冷道:“末将斗胆愚见,怕是应该留下活口,严查来路,审其党羽,以绝后患才是。何况,太后贵诞,血光不宜。”说话的,是韦如海。

  留下活口,严查来路,审其党羽,以绝后患。

  十六个字,惊起几多魂飞魄散。

  德妃惊怒之下,面色青白,刷地站起身来,戳着韦如海的脸唾道:“你什么意思?!”

  韦如海冷笑,“德妃主紧张什么?”

  “你——”德妃恼恨已极,却还是生生将后话全咽了下去。再不能多言了,再多言,无异于不打自招。

  于旁相观的婉仪公主见状,心中瓦明冰寒。

  她知道,这陆氏女子必死无疑。

  无非早晚,终是一死。只有这女子当场立毙,才不会留任何机会予人攀咬李乾。但若迟缓须臾,便有无限的空隙可做文章,那时,反而是人证已死,画押俱在,死无对证,百口莫辩,莫说九哥哥难脱牵连,怕是平日里与之相近的戚友朝臣都难于幸免。首当其冲的,便是与汉王有表亲之源的白氏。

  又或者说,这一场劫祸原本便是冲他们来的。只因她嫁与了白弈,皖州白氏便成了她嫡兄太子李晗背后的支撑,于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思及此处,婉仪公主当即厉声向祥誉呵斥道:“你这贱婢,蒙汉王器重,待你不薄,你竟欺瞒恩主,背着大王行此忤逆之举!你还不服罪就死?”话锋犀利,撇清了李乾,却是暗劝祥誉立刻自刎。

  “十二妹你在胡说什么?!”李乾闻此言浑身战抖,猛地挣开桎梏,一把将婉仪狠狠推在一旁。他一心里只有那心爱的女子,早已顾不得思考其他。

  “九哥哥!”婉仪被他推得摔倒在地,有苦难名,返身还要去拦他,却没拦住。

  李乾上到太后面前,双膝一屈,竟匍匐跪在当场。他前额贴着地面,凄然道:“请皇祖母恕罪。孙儿李乾不孝,愿……”他顿了顿,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显出决然赴死的神色,无声地看了看他的母亲,缓缓接道,“愿削籍为庶人,徙往边地,永世再不踏入神都半步。只恳请太后大慈悲,宽宏无量,成全我二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德妃两眼一黑,便晕厥过去,众人又是一片忙乱。

  婉仪跌在地上,浑身冰冷。

  她那善良的九哥哥啊,如此天真。

  所幸,白郎回了凤阳,有兵有马,军权在握。还好,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难怪白弈连夜离京赶回皖州去,丢下她独自入宫。她本还以为他是不愿与她以夫妻之名来给皇祖母贺寿,免得被他那好阿妹瞧见了伤心。如今看来,他怕是早得了什么消息,故而先走了。只要白弈留在皖州不回来,京内就不敢妄动。她暗自握拳,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惨然苦笑。

  白郎啊白郎,我宁愿今生再见不到你,只盼你快快平安赶至皖州,别回来。可你……你竟什么都不曾告诉我……你从不曾将我当做妻来信任、倚重……

  她满心悲苦,抬眼,却看见皇祖母身旁那美丽少女,一般惨白脸色,又是恨又是哀,却又忽然,物伤其类。

  太液池畔火烛通明,惊愕之下的鸦雀无声里,唯有烈烈火焰咝咝低吟,犹如灼烧中疼痛的哀哭。

  忽然,那被羁押的女刺客放声大笑。她抬起满是灰尘和汗水的脸,一双蓝色的眸子却依旧神采奕奕。她竟看也不看那高贵的太后,她的仇敌。她将目光投给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众生黎民的天子。她笑问:“听闻陛下修道。《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莫非陛下也是如此谨遵天道,视子民为刍草狗畜的么?”

  “放肆!”好几人同时怒叱。棍棒立时落在她身上、脸上。李乾想要扑上前去护住她,但被卫军阻拦了。

  皇帝神色微僵,但并未如何动怒。“无心仁慈,无意偏爱,那才是自然的。圣人法天地自然之道,治国理民,不以个人意志加天下,无爱,亦无憎,无为而治,是为自然。刍狗也只是自然,并非低贱。”他的声音缓而深沉,好似只是在对一个困惑的孩童宣讲其道。

  “自然无为。”祥誉清冷一笑,“如若黎民有冤,六月飞霜,陛下也要无为么?”

  “誉娘!不要再胡说了!”李乾无望地呼喊。他知道的。是的,他知道。他又不是个痴子。但他不能让她说出来。她不说,吃苦的或只是他两人。她若说了,天便要塌了。

  然而,皇帝却静道:“九郎,让她说。”皇帝微微阖目,眉心深刻的,竟是无限的疲乏。他苦笑,喃喃低语,“顺其自然吧,不要再勉强。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走的,留也无用。”

  祥誉大笑。“好。启禀陛下,陆氏女祥誉鸣冤。”她奋力直起半个身子。忽然,她笑着流下泪来。她又深深地匍匐拜倒,以最虔诚而壮绝的姿态禀陈,“祥誉替汉王殿下鸣冤,恳请陛下做主。”

  没有人料想到,她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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