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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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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呢?”萧朔定睛望住她慵懒之姿,一字字问。 玉甄面不改色地笑:“不知太子所言何人?” 萧朔笑望住她,轩眉轻挑:“公主这么薄情,我怕那个人若是听见,可是要伤心的。” 玉甄依旧是笑:“太子莫非说的是妾身家里那位候爷不成?呀!萧太子挂心候爷,妾身自是感激,不过候爷从不需要妾身挂心,如他也从不会挂心妾身。” 见她有意绕开话题,萧朔也并不再作纠缠,遂了她意道:“听公主言下之意,似乎外间所传,公主与候爷不合的传闻,都是虚的不成?” 玉甄垂了肩,轻幽幽地叹了声气,言下似乎大是遗憾:“妾身素闻墨虬国太子英明仁厚,不想竟也同凡俗愚人一般见识,相信那坊间传言。” 萧朔索性在她对面落了座,自斟了满满一盏茶,垂眼望住碧泠泠的水中那几片轻飘飘的茶叶,煞是遗憾地道:“公主一心只系秦将军,就不怕你旧情人听到会伤心?” “旧情人?妾身自幼被先皇送去天山学艺,后被又被候爷接返回国。妾身实不曾记得,妾身在中原还有哪位旧识?”玉甄悠悠说完这话,便扶桌起了身,径自缓步踱回棕漆梨木雕花屏风后,牢室内灯烛将她婷婷身影映在屏纱上,随着她举步间的动作,影绰诡幻,有一种幽秘的美。 萧朔望住她在屏纱上投下的剪影,幽冷目光有一瞬的失色,旋即镇定,仍是漫不经心地道:“据闻当年在你们玉螭国帝都襄樊的菊花谷,曾住过一位不问世事的公主,无人知晓她的名字,只是听人说,她是凤的后人。啊!算起来,那位公主若是仍在人世,也约莫是玉甄公主您这般的年纪,不知玉甄公主可还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妹子?” “萧太子。”屏风后的人影蓦然回首,犀利目光带着阵阵寒意,仿佛穿透了屏纱,投在他面上,话音亦是幽冷若冰:“玉螭与墨虬虽有盟国之约,但玉螭国的事也好,妾身的家事也罢,似乎都论不到萧太子您过问。” “哦?玉甄公主的家事与国事,萧朔自是不敢多言,萧朔所关心的,不过是萧朔的一名下属的旧事而已。啊!据说当年同公主那位妹子一同关在大凰国皇宫里的,还有一只凤鸟,后来秦将军攻入燕京并未见到那位公主,据说她便是葬身在那场焚宫大火之。”说到这里,萧朔轻轻一叹,语气间大有惋叹之意,“那位公主也真是可怜呐!不过在燕京被焚的十日后,我微服民间,路过汉中一带时,曾在江岸捞起一个重伤昏迷的少年。当时见他那会儿啊,他满身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人只剩下半口气,啊呀!对了,救起他的时候,我看他手里紧紧拽了几枚羽毛,那羽毛华丽丰软,绝不似是寻常鸟儿所有的。”萧朔说到这里,话音顿了一顿,凝目望住映入屏纱上的窈窕身影立时僵凝如石,刀削的薄唇边勾起一弯笑弧。 “当时我便想,他该是背负了一些故事的人吧……我给他取名‘暗修罗’,训练他成为我的杀手。他醒来不再记得自己的前事,唯独武功却未忘记,尤其是他一手箭术呐!不怕说句冒犯的话,我想纵是当今玉螭国传称箭术鬼神莫测的玉甄公主,兴许也未能及得上他十之一二吧。我常常在想,他较之玉甄公主的授业恩师,不知哪位箭术更了得呢?” 话音到这里又顿了顿,屏纱后的背影依旧静立有如一尊冰塑,萧朔不由更是有些得意,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再了得又能如何,身为杀手的他只能在暗夜里行走。他活着,只为报答我萧朔的救命之恩。这么多年,他是我萧朔的护身之符,亦是出鞘之刃,昨日萧朔不凑巧听见公主与暗修罗的一番谈话,我忽然在想——暗修罗会不会便是当年大凰国的宫中,那只凤所化的呢?” “你想说什么?”屏风后的声音冷冷冰冰,听不出一丝感情。 “玉甄公主啊,这里没有旁人——没有你的臣,也没有我的臣。一些话呢,我们彼此也当心照不宣了,萧朔素闻玉螭国的长公主冷血毒辣、心机深沉,但萧朔仍然多事想问一句——这么多年来,玉甄公主您牺牲了曾在你最无援之时授你箭术、为你铤险、陪你共历患难之人,换来您如今的权倾一方、您如今的富贵荣华,可是难道您心里,对这位昔日的恩人,连一丝愧疚也无吗?” “愧疚?”玉甄顿足片刻,终于自屏风后缓步走出,如同一个置身局外之人一般,在萧朔身前悠然坐下,仿佛方才她落入萧朔眼里那片刻的失态,不过是一出皮影戏而已。她慵懒地笑着,语气又恢复到一贯的轻佻凉薄,“萧太子不愧是萧太子,这些陈年旧事妾身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今都让您给猜着了,妾身实是佩服得紧。适才萧太子既然如此坦诚,那么妾身身为您的阶下囚,再一味隐瞒,似乎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不错,当年他年少无知,为我所骗,骗到几乎失了性命,只能怨他自己愚蠢。哎!不过这个人也当真是可怜呐,当日为我玉甄利用,做了我玉甄复仇工具,替罪羔羊,而今又为你萧朔利用,成了为你卖命的杀手。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你萧朔又有何资格教训我玉甄呢?” “一样吗?”萧朔静静望住她泰然若素的脸,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幽芒,“不,不一样。我没有骗过他,他是心甘情愿为我卖命。而你不同,你欺骗的是他的感情。” 牢室内闪烁的灯光投在玉甄脸上,影绰不定,明明是昏红的烛光,却照出她脸色煞青煞白。然而默然一刻,她便淡淡垂眉,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温软、却淡漠:“萧太子,如妾身方才所言,萧太子你可以为了你的权利不则手段,那么妾身自然也可以为了妾身的利益和性命不择手段。妾身方才便已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说得好。”待她一语方落,一个捉摸不定的笑意已由萧朔唇边绽开,玉甄望见他眼底幽幽跳动的光焰,心口立时一凛。 她有些慌乱地起身,脚步朝后退去,而尚不待她退至屏风之后,牢室的石门已被一双苍白的手推开。 闷沉的一声响动,却震得玉甄的身子蓦地一颤。她不敢抬眼去看此刻立在牢室门前那张绝望的脸,只是垂目望住脚底冰冷的石砖。然而,却避不过他眼底那样锋锐犀利的眼神,扎得她眼睛隐隐生痛。 “你方才说的,不是真的?”对面传来的声音肃寂而喑哑,令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两步,方才站定。 “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昔日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此刻就在她面前,大力推扯着她的双肩,用凌厉的语气逼问她。 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分明感觉到那积压在他心上多年的戾气,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般爆发。 她被那样的目光照得无所遁形,索性傲然扬起脸,冷冷盯住他,唇边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自然是真的。何必再问我?——你是想证实什么?还是希望经由我口,否定你适才听到的真相呢?” 她分明看到对面那张脸在一瞬间白了下去,然而,她仍未放过他,他退一步,她的脚步便向前递出一步。她咬住牙,却收不住眼底泛起的泪光:“为何要问我呢?你还能相信我吗?——你还敢再信我吗?” “住口,你住口!”他捂住双耳,喉中发出受伤野兽一般低哑的咆哮。 一侧的萧朔未曾预料后果会是这样,一时不由变了脸色。当机立断,他趁二人纠缠的这一刻间,闪身跨出牢室的门,同守在牢室门口的下属递了个眼色,那人登即领命退下。 玉甄并不理会萧朔,只是轻轻拽扯着暗修罗的衣襟,继续戳戳逼人地问:“时至今日,你既已放下了过去雪岚的一切记忆,为何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啊——!”他的嘶吼声尚未落,玉甄眼前剑光蓦地一闪—— 雪亮的剑光映得玉甄煞白的脸宛若透明,玉甄炽热的鲜血沿着暗修罗手中的剑刃蜿蜒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握剑的手指颤抖不已,剑锋刺入玉甄的血肉不过三寸,却竟是没有再深入一分的力气。 玉甄仿佛并不惧怕那透体而入的剑锋,望住暗修罗的眼里竟掠过一丝钦赞的笑意,鲜血沿着她唇角滴落,在她此刻被剑光照得晶莹流光的脸上,拖下了一道残艳的血迹。 萧朔惊惧地看着她迎着暗修罗的长剑,向他缓缓迈出一步,不由面色大变:这个女人!她对待旁人心狠,都及不过对自己的心狠! 他终于第一次开始佩服起这个对手了——她确实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可以对任何人使上手段、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为饵。她最珍爱的并不是她的性命、更加不是利益,而是她已在心中确立的那个“目的”。为了那个目的,她不惜以一介女子之身披荆斩棘、甚至不惧生死!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是对生死看得淡然,一是将利益看得重于一切。淡然生死的人并不可怕,将利益看得重于一切的人,性命于他们而言,是凌驾于那“一切”之上的奠基。而真正可怕的,便是她这样的人! 一点点的寒意,自他背脊缓缓攀起。 “雪岚,你的剑——偏了。”玉甄的声音气若游丝,目光却是坚毅明亮,逼视他双眼,那样澈亮的目光,仿佛直欲看入他眼底尽处,也仿佛恨不能通过这样凌厉逼人的眼神,钻入他灵魂中,再度在他已将愈合的心上打下痛苦的枷印。 然而,他冷竣的表情却在她那样的目光下一分分软化,由眸底漫出的朱红色光华终于将瞳仁中最后一分深褐色逼退下去。 玉甄轻勾唇角,艰涩的泪沿着她无血色的面庞滚落之际,她的手已被雪岚一把握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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