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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萧朔生冷的嗓音自齿缝中挤出,撞击在牢室四壁的石面上,传来幽旷回音:“暗修罗,我让你听见这一切的真相,是为了让你对这个女人死心!你现今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依旧是要重蹈覆辙吗?!”

  “对不起,萧太子。”雪岚握过玉甄摇摇欲坠的肩,反手按住玉甄胸口伤处,真气自他指间源源递出,他望住萧朔的目光含着三分愧疚,然而语气却是坚肃无比:“自此之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暗修罗。萧太子,保重!”

  “好,你不仁,莫怨我不义!”萧朔牙咬得咯咯作响,双掌交合的刹那,立时有几名黑衣人从暗影里闪出,包围住二人去路,而萧朔背脊紧贴住身后石壁,轻轻一顶,便见他身后立时现出一条甬道,他凝目深深望了一眼雪岚,雪岚知道,那或便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这位救命恩人的目光——今日一别,是生是死,他们今生都再不会相见。

  “暗修罗,保重。青城十三鹰在外面等着你。”

  青城十三鹰,是太子萧朔豢养的十三个最顶尖的杀手。而昔日的“暗修罗”,在青城十三鹰中排行十三,专为萧太子督促训练杀手。

  他话音方落,即听机关响动,将萧太子暗影中的脸永远隔绝在那一面坚冷的墙壁之后,而替代来的,是旁侧里向二人刺过的一剑。

  永别了,萧太子。雪岚一手将玉甄负在肩上,手掣长剑,在刀光剑影中浴血艰步前行。

  玉甄伏在他肩上,时而轻抬衣袖,为他拭去溅落他额际的鲜血。

  蓦地,她的手在空中顿下。

  眼前的情形,与两个月前火光中的那晚交叠,为何如此相似的一幕,如此相似的感觉,会再度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从未将雪岚当作是柳怀的替身。在她心中,柳怀是她少年时的梦,而雪岚呢?她说不清,就连自己对他是真心、抑或假意,她现在也开始迷惘。

  她一直本能地抗拒自己想起这个人的一切,宁愿一心沉醉在那个孩提时的梦里。

  她究底,是否爱着这个人呢?罢了。真与假,在“情”字面前,也不过是人以意志隔阂出的一道屏障罢了。

  溅落在二人身上的血越来越多,那血中,有他们的,也有敌人的。她就那样伏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擦拭他脸上的血和汗。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凝视他,他们彼此曾那样熟悉,然而,她却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他一眼。那么她现在要好好看住他,将他的脸永远铭记在心里。

  抬起的手缓缓顿下,她看到有水珠滴落在雪岚肩头,融在他肩头的血污中,映出自己满是泪痕的脸。

  真是傻啊!为何一直未曾珍惜过他呢?四年前,如果便知道今日会是这样,她会不会便为他放弃报仇、心甘情愿随他离去呢?她不必再深陷在这尘俗间的纠扰与争逐中,也不会再害了另一个男人,然而,人非神,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到今日,才能明晓。

  当他负着她、抬手推开最后一道门之际,二人眼前霍然开朗,玉宇苍穹,与身后遍地的尸骸,如同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高兴仍嫌尚早。玉甄方一抬眼,便见远远处、那些蛰伏在殿瓦后一排排搭弓待阵的黑影。

  “甄儿!”久违的称呼再度从他口边浮起,“你信我吗?”

  玉甄以微笑回应他。

  “闭上眼。”他这样跟她说。

  她摇头,却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他无奈叹息。转瞬之间,身侧的金光将二人包围。她看见两只巨大的羽翼自他肩后缓缓展起,她以下颔紧贴住他的肩脊,看着炫目的金光中,他蓦然变幻了身形,她紧紧攥住他肩后丰满的羽毛,仿佛再也不愿放手。

  他张开羽翼,带着她腾地而起的一刻,刺向他们身侧的箭矢尽数被她袖中窜出的红索击落。

  他终究化身为凤,载着那个女人飞上了九天。站在幽深空旷的广殿内的阴影处眺望着这一幕的太子,望住空中乘风而去的玉螭国长公主迎风翩飞的衣袂——云霞般的红艳,如同九天之上的玄女。却又凄艳如血,如同燃烧在幽冥深处的九幽狱火。

  第十四章 中秋

  这日,银夔国的皇帝遣开所有宫女内侍,这日,除了御花园中的这三人之外,再无人知道——在这中秋前的一夜,这位银夔国的帝王同这位剑绝天下的男子说了怎样的一番话,就此决定了今后三国的国运?

  “你不必再为我挡箭,凡人的箭伤不了我。”疾速的飞行中,赤羽朱眸的凤鸟蓦然回首,看着乘坐在它身上的女子臂间那一支雕翎箭下汩汩涌出的鲜血,蹙眉道。

  玉甄将信将疑,依言不再去理会由地面射来的箭矢,只是捂住臂间伤处,将身子紧紧贴住雪岚背部柔暖的羽毛,听着耳畔冷冽的风擦面而过的摩擦声,许久后,轻声问了一句:“什么箭能伤到你?”

  话音出口之际,连她自己都惊讶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雪岚顿了一刻,答道:“情人的箭。”

  “还有很远,你重伤未愈,先休息一会罢。”在她失神之际,她听到雪岚这样跟她说。

  玉甄摇头,双手轻轻缠住雪岚的颈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要看着你。”

  在说出这句话后,她感到身下羽翼蓦地一颤,随即看到一缕绯红色烟雾自他口中飘出。那烟香缥缈醉人,鼻尖甫一触到那烟气,她登时便堕向了梦境。

  睁眼时,她看到草叶尖在眼前轻轻颤曳,上面犹自带着一滴晶莹水露。她拈过一枚凑到鼻尖,忽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很遥远的从前。

  蓦地起身,胸口的伤处撕裂般剧痛不止,但血分明已经止住。

  神智一清醒,她脑际蓦然闪过昏迷前的一景。她撑起身子,四下找寻,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她曾熟悉的人,也再看不到那只方才负她飞入九天的凤。

  心头骤然一冰,举步间胸口仍是撕扯着隐隐作痛,但已是顾不得了。她迈着铅重的步子走出几步,才醒觉此处是襄樊,是襄樊西郊——通往菊花谷的路途,上回带瑾儿出来,她曾来过这里。

  只在一梦之间,他已将她送回襄樊,而他呢?现在该是已离开帝都了吧?

  她应当早些赶回宫里看望瑾儿,也该回候府同秦翦报个平安。可是她的脚步,却向着遥遥处那轮廓隐现在山荫中的离宫迈去。

  秋叶萧索,山影寂寞。不知是否因为脚底无力,眼见那离宫方向依稀就在不远处,然而脚下的步子却似将这段距离无尽拉长——那仿佛是她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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