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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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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一章 鸿爪雪泥 只是,时过境迁,往昔一切,已如雪泥鸿痕,弹指之间便湮没了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现如今,雪泥依故,鸿印犹存,而身后的那一行鸿印,却再觅不回昔日曾留驻在心的记忆。 墨虬国天禧朝嘉丰十三年冬,帝急召罪臣柳怀入宫,面斥其通敌叛国之罪,将柳怀罢黜官职、贬为庶民。太子萧朔再三挽劝,终不遂,只得请命离京,不辞千里,孤身亲送柳怀至岷山下。太子萧朔此举,令满朝臣子皆大是动容,一时之间,太子萧朔的仁义之德,从朝堂至坊间,众口无不颂称。 而于柳怀罢官之事而言,玉甄对他的算计不啻是更沉重的一击,这一重创令一向刚毅隐忍的柳怀终致心灰意丧,更兼因原本好友冯珏亦因他之失而辞官归田,更令柳怀再无颜面留在墨虬国,只想从此隐归西域,再不必身陷当今天下无止境的争扰纠纷中。 环佩之声响过之处,雪泥中一行马蹄印正迅速向着西北方向渐行远去,而在马蹄过处的十步之外,那些方才留下的印记便已被积雪埋覆。 双马并辔驰骋在苍芜雪原上,寒风裹挟雪沫渗入肺中,冷凉中竟透来融融暖意,驱散了雪原上那透心的凛寒之意。柳怀偶尔回眸,笑督故意放缓马步,赶在自己身后的那位白衣太子,只觉仿佛光阴移换,自己又回到了当年二人把酒畅欢,一笑轻狂的少年时代。 只是,时过境迁,往昔一切,已如雪泥鸿痕,弹指之间便湮没了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现如今,雪泥依故,鸿印犹存,而身后的那一行鸿印,却再觅不回昔日曾留驻在心的记忆。 身后马步骤然止住,白驹一声长嘶。太子萧朔翻身降马,牵起马绳,静望着柳怀,那轻牵的唇角边,却再看不到昔日那个异彩飞扬的少年太子脸上飒朗不羁的笑容,那一抹深沉笑意,忧喜莫定,而他微锁的眉眼间,犹凝了一层寒雾,让柳怀纵在咫尺之间,亦望不真切他眼里神色。 柳怀亦翻身下了马背,向萧朔深深一揖:“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臣今后无法再侍奉太子之侧,还望太子日后好好保重。” 萧朔一袭白狐云氅,鬓发染雪,眉间凝霜,丝丝白雾随他口齿开阖散化入风中,却仍不减话音中那稀朦暖意:“你我早无臣主之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待有再见之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萧大哥’。” 柳怀低垂眸光微微一闪,仰目望定萧朔,良久后方轻叹道:“萧大哥。” 太子萧朔轻轻一笑,并不如平日在朝中那般婉言曲语。仰望山腰间幽茫雪色,幽声问:“此去便是银夔国境地,你……有何打算?” 柳怀略一沉吟,终于坦然答道:“此去不知有无归期,柳怀打算回银夔国,拜祭亡亲。”捕捉到萧朔深幽眼底那一倏闪过的寒芒,眼中神情亦是幽晦莫辨,柳怀忽屈双膝,沉沉跪入雪中,叩首道:“萧大哥对柳怀先有结义之情,后有救命之恩,更兼知遇之谊、主臣之义。今日再归故里,臣向太子保证,纵便臣今日无颜再留于墨虬国,他日亦绝不会与太子为敌。” “铿”一声尖啸,割破空寂雪原,萧朔看着自己腰侧那空空的剑鞘,伏身跪在雪中的柳怀双掌已紧扣长剑锋锐刃身,电光之间,一柄宝剑应掌而断。 柳怀不顾满掌鲜血,抬眸望住萧朔,见他满脸惊茫之色,略牵唇角,淡淡道:“柳怀在此立誓:若柳怀违背今日之诺,投诚银夔国、与太子为敌,当如此剑。” 萧朔望着柳怀托在掌中的断剑,眸中寒雾缓缓化尽,唇边笑意渐绽:“好。当日柳兄弟送与萧朔的飞鸿剑从此绝世,你我二人情意,亦当如此剑!” 柳怀伏首于雪中,艰声吐字:“主臣谊、兄弟情,当此斩断,然太子对柳怀的救命之恩,柳怀永生不忘。” 语毕,柳怀再不复言,只是以额触雪,深深三叩首,便即垂目步至鞍旁,翻身跨上马背,拨转马头,白驹一声长嘶,仰起双蹄,绝尘远去,马上柳怀始终未再回眸。 雪色掩去了那白驹远去的足迹,茫茫白雪之中,唯有萧朔一人寂然而立,茫然望住那如雪轻骑离去的方向,直至发间已寒霜渐凝、冷意浸透肺腑。 玉螭国嘉泰朝永和三年秋,少帝身染奇毒,命危垂一线,玉甄公主亲赴东莱,为少帝求取仙药。 宫中禁军皆乃玉甄公主心腹,玉甄另派秘密豢养的死士若干,将皇宫内外严守得滴水不漏,皇上寝宫除皇上的乳母云娘,及皇上的贴身宫女内侍,无人能近。 玉甄公主临走之前,更将心腹姬彦调回京中,边防要事暂时交由姬彦的副将打理。银夔国自汉中一役元气大伤,至少一年内再不会滋扰玉螭国边境。 这一年,暂且算是乱世中较太平的一年了。然而看似平静的海面暗涌的波澜,又有谁知? 永和三年,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玉甄孤身悄然返回京中,随行十名侍从皆遇祸身亡。 这等解释自难信服于人,然以今日玉甄公主的名望与权势,便足以慑服悠悠流言。 今岁襄樊大雪早至,及至岁末深冬,玉甄返朝之日,反而雪静风停,只是无风无雪的除夕,更增寒冽之意。 玉甄一袭轻羽绒氅,宽厚帽沿遮住半边面容。彼时,帝都襄樊刚刚敲响了二更的锣鼓。 是年元宵,少帝沉疴终愈,而直至玉甄回返宫中、重操政务,朝中政局亦无变数。这些年,秦翦再不复昔时盛芒迫人,日渐惫懒,疏于国事,似对朝野变荡、至边防战局都愈发不曾上心。然于催折玉瑾数月之病疾,玉甄依然耿介至今,虽与秦翦之间素怀芥蒂,彼此早已心照不宣,然至此之后,玉甄再不曾踏足过定国候府,此举无异于公然与秦翦划清界限,公主与摄政候夫妻不睦的事实,从朝堂至坊间,已是人众皆知。 玉瑾体疾乃先天所致,幼年又流落民间,顽疾纠身,怕是终身再难康复。 玉甄回宫之后,便封闭安阳殿,为玉瑾拔除体内毒素,然毒素虽清,祛除毒素的药物却属寒凉之物,极易伤身,毒素清除后,玉瑾仍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病况反似更加严重。玉甄封闭宫禁,伴在玉瑾榻前,日夜看护,两日两夜不曾合眼。 直至第三日破晓时分,玉甄方倦倚在玉瑾榻前,稍事歇憩。 黄昏之际,惊梦初醒,睁眼只觉冷汗涔涔如雨,衣衫透湿,玉甄深吸尽一口气,侧首望去,但见那白衣如雪的男子正负手立在窗前,举目望住头顶那几根雕暗螭龙的梁柱,脸上神情悲忧莫辨。 玉甄不动声色回转目光,抬手搭上玉瑾苍白的前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幽叹息:“你是真的在意这个孩子?” 玉甄檀口紧抿一刻,淡淡反问:“自是在意。为何有此一问?” 他缓缓转身,目光凝在玉甄脸上,唇畔似笑非笑:“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你在意的,究竟是你的皇弟,还是眼前这位玉螭国的帝王?” 玉甄心底一阵纠扯,待心意平静,凝目望去之时,只见冷寂殿内帷幔轻曳,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是太倦了罢。玉甄深咽下一口气,宁息下喉间颤动,然随意抚上玉瑾前额的手却蓦地一颤,锦被的一角滑落在地。玉甄望住玉瑾缩于锦被中那苍白如纸的脸,敛尽眉底最后一分忧色,倾身拾起锦被,而在这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呢叹,细如蚊吟,玉甄的身体却刹那僵直,半晌后,她平静为玉瑾掖好了被角,轻轻抬掌拂开玉瑾额前黏成一绺的长发,脸上神情似惊似喜:“瑾儿,醒了?” 软帷间的孩子挣扎了一下眼皮,双眼终于缓缓睁启一线,苍白颊边浮起一缕恬柔笑意,稚嫩声音仿佛蕴含慑定人心的力量:“对不起,害皇姐为瑾儿担心了。” 玉甄目光幽幽望住他好一刻,终于缓缓倾身,冰冷前额紧紧抵上他浸透汗水的发丝,柔声安慰:“瑾儿没事,皇姐就放心了。” 熏笼中的炭火正烧得哔啵作响,丝缕烟雾由檀炉中缓缓升起,幽香熏人入醉,而随着长公主这句温和话语,殿内的一切都仿佛骤然冷寂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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