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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侍女与她自幼莫逆,都是方家之婢,两人同气连枝,战战兢兢活到今日,早已是无话不说。

  王美人乍听此言,只是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以为我天生就爱搬弄是非吗?”

  “俗话说,疏不间亲,方婕妤跟皇后毕竟是骨肉至亲,就算一时生分,也会慢慢弥合。”侍女在旁担忧道。

  “她们之间心结已成,早就没有弥合的余地了!”

  王美人冷冷一笑,不自觉地,以手轻抚着脑后血疤。

  “我自编自导了这场好戏,让皇后认为方婕妤无法无天,从此再不敢把心腹事务委任于她。而方宛晴,娇纵任性,受此盛辱后,必定对皇后更是怀恨——后宫之中,越是姐妹至亲,就越是容不下对方!”王美人一气说完,轻笑着看向窗外金色的琉璃明瓦,笑容宁静而凄然。

  “我如此行险,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自保——正如你所说,方宛晴是皇后的堂妹,一旦受到皇后的信任,这宫中,就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皇后将我拔擢到这个位分上,就是想用我制衡后宫,若是方宛晴可以替代我,我这个没用之人,也就该黯然退场了!

  “所以,不是我心狠,而是她们逼我的……这些世家千金,锦衣玉食,哪能体会我一路走来的艰辛——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王美人双目含泪,咬牙说道,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可是,一旦被皇后发觉,后果不堪设想哪!”侍女急切劝道。

  “皇后?哼……”王美人冷笑一声,“我从小服侍这位主子长大,她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过了……她向来以为天上地下没有人能瞒骗于她,却绝不会放眼下看,多注意我这小小的棋子。”

  “更何况,我手中还攥着她最大的一个秘密……大家好便好,要是逼急了我,将这个惊天秘密公开,我看她还怎么母仪天下!!”

  屋檐的阴影将她的面容遮没,王美人眼中的冷笑,却越发耀眼夺目。

  小姐啊,我在你身边学到最多的,就是要心狠手辣……

  所以,你千万别怪我,我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京城外的兰亭,乃是自古以来的饯行之地,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感人肺腑的送别名篇。

  皇帝在殿中以宴饯行后,礼部在城外代替天子郊送,一切礼节做足后,李桓只带着几个仆从,轻身驾车而行。

  今日虽然风大,日光却仍是晴好,驾车的仆从只见不远处的兰亭有车驾轻来,便知有人来送自家世子。

  “世子真是薄情寡信,要走也不与我辞别吗?”清冷明净的声音,出自蒙面女子的口中,仿佛珠玉落地,让人心醉神往。

  “宝锦殿下!”

  李桓顿时精神一振,自车中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自有一种潇洒不羁。

  “火场一别,还以为你失陷在内,辗转打听,总算知道你无恙!”

  李桓大步流星地迎入亭中,只见宝锦以帷帽覆面,却仍是婉丽清扬,一双重瞳轻瞥而来,竟似要摄人魂魄,却又有莫名的高华凛然,让人不敢轻亵。

  才几日不见,她越发神似锦渊了……

  李桓念及殒命京中的锦渊,心中惨淡剧痛,欷?#91;之下,深深地凝望着宝锦,“宝锦殿下,自此一别,相见无期,京中危机四伏,您千万小心……”

  “世子的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你也同样要小心,这一番祸起萧墙,蜀地之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明枪暗箭等着你呢!”

  她顿了一下,又道:“世子盛情,实在让我感佩……我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应允。”

  “请说。”

  “我元氏天下绵延百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从今以后,我别无依仗,只要这一条性命还在,就要让乾坤重整……所以,我希望得到‘蜀王殿下’的鼎力支持!”

  “真乃鸿鹄之志!可惜我父王……”

  “我说的不是你父王,而是你,未来的蜀王殿下!”

  宝锦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地凝望着李桓,一字一句道:“你只有成为蜀王,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是我父王健在,他一向偏袒弟弟,我怕是没什么胜算……”世子仍是踌躇。

  “世子!你看我如今的遭遇!”宝锦低喝道,声虽不大,却是格外惊心动魄。

  “我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惊才绝艳,却又死得不明不白,剩下这故国万里,满目疮痍,暗夜静思,何尝不是欲哭无泪?”

  “世上无可依靠,我便依靠自己;擎天支柱倒下,我便要成为所有人的支柱!本领可以再学,威信可以慢慢树立,但我绝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因为只要我在一日,元家就没有灭亡!”

  清风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冰雪破堤,呼啸而来。

  李桓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本怜惜对方孤苦无依,却没想到,这一番言语,竟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深深一叹,竟是长揖及地,“桓今日受教多矣,从此再不妄自菲薄!”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畅快豪情由心而生,彼此遭遇相近,未来多舛,却偏要迎难而上,心中越发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谨以此句,彼此自勉吧!”

  宝锦的声音清脆,眉宇间偏有一道飒然风华,重瞳灼然,凛然威仪自生。

  “好一个君子以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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